慕云谏正欲宽衣就寝,春莺就跌跌撞撞的跑了来,听说竟是周亦卿来了,他一刻不敢耽搁的又跑了回去。
刚到前院,就见南锦屏的一个远房表妹被打的鲜血淋漓,一院子的宾客都跪在地上,慕芷瑶垂首立在南锦屏身后,周亦卿则悠哉的坐在那里,慕唯像个小兽一样挨坐在一旁。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将南锦屏母女护在了身后,
“周督统这是何意?”
论品阶,恒玄侯是正一品,宦官之首乃正二品,但周亦卿同时掌管拱卫皇城的黑甲卫,官居一品督统,二者取高,两人便是同级。
慕云谏虽不至卑躬屈膝,但也一时拿周亦卿没什么办法,只好出言质问。
挥手命人将惨叫的妇人拖下去,周亦卿才淡淡开口,
“恰巧路过,本想讨杯喜酒,不想竟有人对本督的夫人出言无状,恒玄侯驭内不严,本督倒不介意替侯爷教训一番。”
哪有新郎官来讨自己的喜酒喝的?
慕云谏气的七窍生烟:“既然教训过了,督统大人是否能离开了?”
“也罢。”
“夫人肯为你们说情,本督今日也心情甚好,就点到为止吧。”
说着他便从软椅上起身,回望向还坐在原位上的人,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明日,等着我。”
墨月深深看了慕唯一眼后,便紧跟着那道修长的身影一并离去了。
临走时吩咐道:“督统大人有令,你等今夜在此处守着,若夫人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是!”
呐喊声响彻天际,众人又是一个激灵,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又眼巴巴的看了看黑甲肃立的卫兵,皆都悻悻的散去了。
马车上,周亦卿从怀中拿出一张手信,展于手中细看。
墨月无奈,这信方才截下不超过半个时辰,竟就有了发旧的折痕,他不禁偷偷瞄去,只见纸上以蝇头小楷端正的写着:
「得此姻缘,此生无憾,至死不悔,君勿挂念。」
“三小姐的字写的可真好看。”
周亦卿睨了他一眼。
墨月道:“主子,你都看了无数遍了,再看就要烂了。”
好生将手信放好,周亦卿问道:“可安排妥当了?”
墨月自知主子说的是那个从素城来的毛头小子,点头道:“派人守着呢,在楚怜楼,那个二小姐去过一次,主子,可要将人抓了?”
周亦卿闭目沉思,少顷说道:“先将人看住了,若明日…再抓不迟。”
若明日她能回心转意,再抓不迟。
毕竟重生四世,她还是第一次写下这样话。
那年她不过小小一团,就敢只身挡在高头大马的追兵前,叉着腰说自己是恒玄侯府的三小姐,指着那首领的鼻子为他和族人鸣冤不平。
又将他从死人堆里拉了出来,他的命是她给的。
“慕予澈可找到了?”
墨月答:“回来的探子回报,人似乎在皇宫。”
皇宫吗?
周亦卿转动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凝眉不语。
那皇宫看似庄严华丽,实则却是个吃人的牢笼。
如果慕予澈真的在宫里,他倒真得好生谋划一番才是。
次日,天还黑着,慕唯就被严嬷嬷从床上拉了起来。
“哎呀,小姐这是怎么了,眼底这么黑。”
慕唯也无奈,几十名黑甲卫彻夜守在她院外,虽说一丝声响也无,但她总是睡不踏实。
这一世有太多变数,往次大婚之前,周亦卿从未来过,自然就没有这一遭。
被严嬷嬷催着沐浴更衣,待坐在镜前时,天边已蒙蒙泛起亮光。
严嬷嬷局促道:“本该是生母为小姐束发,可…”
慕唯将玉梳递给她,笑道:“有劳嬷嬷了。”
严嬷嬷高兴的哎了一声,边梳边念起了喜词: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
冷凝和若鱼亦是一脸喜色的为她点唇梳妆,慕唯看着镜中的自己,对母亲与幼弟的思念达到了极致。
若她们还在,多好。
穿上嫁衣,戴上凤冠霞帔,整个人便多了几分喜气,严嬷嬷满意道:“快走吧,小姐还要去敬茶训话呢,莫误了吉时。”
被冷凝搀扶着出了房门,鞭炮声便响了起来,严嬷嬷笑道:“是姑爷的彩礼到了。”
墨月领着一众抬礼的小厮,将彩礼层层叠叠的往梨暑院里抬:“主子说了,这些都是给夫人的,就得往这院子里抬,旁人一点也别想肖想。”
“好了好了,院子里满了,都就地放下吧,一会儿还得随着夫人一道抬走呢。”
是周亦卿的风格。
梨暑院瞬间就被堆了个满满登登。
厚重的彩礼从院门摆到府门,又从府门摆上长街,从东城到西城,足足摆满了大半个京城。
当真是百里红妆。
来往的行人或眼红或震惊,皆道恒玄侯生了个好女儿。
人来人往间,不知是谁偷偷塞来一张纸条,慕唯打开一看,竟又是戴松的笔迹。
「空等一夜,佳人始终未至,今夜酉时,北城墙一见。」
戴松就是在北城墙上杀了她的。
慕唯眯起眼,将纸条撕了个粉碎。
慕老太太、慕云谏和南锦屏皆已等在前厅,两侧依次坐着黄氏、柳氏,慕嘉妍、慕苒之和慕宴书。
春莺端来敬茶,慕唯最先奉至慕老太太面前。
“你攀了高枝儿,这些个兄姐弟妹,也得时常帮衬着,尤其是阿瑶。就算嫁了人,也不能忘了祖宗,记得你是从恒玄侯府出去的姑娘。”
慕云谏端着敬茶叹道:“这些个姑娘,没想到你是第一个出嫁的,若受了委屈,告诉为父,为父定会为你撑腰。”
表妹被打的奄奄一息,南锦屏的气还没消,说起话来也阴阳怪气:“你那夫君本事大,你最好私下里多规劝着些,别哪日踢到了铁板,才知道脚疼。”
待三盏茶敬完,慕芷瑶便拉起她的手,眼含热泪道:“从今日起,三妹妹就是督统夫人了,无论过去有什么牵绊,都该忘了,要以夫君为先啊。”
牵绊?
不如指名道姓的说是戴松。
慕唯不置可否,笑答:“二姐姐说的是。”
慕芷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心中不安又浓烈了几分。
慕唯将众人一一扫过,她们或轻蔑或冷漠,与外面的嘈杂喧闹显得格格不入。
有婆子从外面进来:“新姑爷到了,新娘子快些上轿吧。”
慕云谏为她盖上红盖头,慕宴书上前拉起她的手:“三姐,我来送你上花轿。”
本该是由娘家兄弟背着,但慕宴书太小了,只有五岁,便改成了牵着。
慕宴书忽然小声问道:“三姐,姨娘让我问你,是你让四姐去偏宅的吗?”
慕唯看着奶声奶气的小团子,点了点头。
慕宴书道:“姨娘说,三姐心地善良,一定会幸福的。”
说罢,脚步都欢快了许多。
慕苒之看着慕唯离去的背影:“四姐姐,你后悔吗?”
慕嘉妍神情复杂,沉默不语。
府门外人流如织,个个脸上都带着喜色,与府内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为首的男人着一身大红喜袍,本就俊美的脸庞被衬托的莹莹如玉,仪态万千。
将慕唯的手交给周亦卿,慕宴书大声道:“姨娘说,你既娶了三姐,就要穷你一生待她好,不能辜负她。”
慕唯的手倏的握紧,周亦卿挑眉:“怎么?我又不是吃人的魔头。”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红包,交给了慕宴书。
慕宴书兴奋的接过,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督统府比恒玄侯府大了两倍不止,宽敞的院子摆满了酒席,男女宾客分席而坐,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
鞭炮声震耳欲聋,两人以红绸系着,在众人的目光下三拜天地,共饮合衾。
才被送进了洞房,周亦卿随后便跟了进来,慕唯诧异道:“你不是应该留在前院?”
周亦卿不以为然:“我不喜喧闹,墨月一人足矣。”
一套既定的俗礼下来,已到了黄昏时分,丫鬟喜婆都退了出去,只留两人独处。
周亦卿并未轻薄冒犯,而是独自坐在桌边饮酒。
慕唯小心翼翼的抬眸。
明明是个被人咒骂唾弃的奸佞阉党,这人却始终带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尊贵之气。
眉上风流千般,眼中似情思万种。
长发以一根青簪随意的挽在脑后,修长的手指仿似不染凡尘。
“可看够了?”
慕唯回神,脸颊有些滚烫,她轻咳一声道:“能否借我一支卫兵?”
“可以。”
“你不问我要做什么?”
轻轻放下酒杯,周亦卿凝眸望来,眼中已带上些许迷离:“无论你要做什么,记得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