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闻憬却真是像很好心一般。
整个回门这天都与沈秀才相谈甚欢,即使沈秀才喋喋不休地发表漏洞百出的“高见”,他也始终态度谦和,带着笑意。
临走前还未沈母送上了礼物,并承诺“阿蓁”会在将军府中过得好。
沈母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缓缓放下,临别前拉着沈灼华的手。
“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
沈灼华低声说:“娘,我这边您不用担心,您和爹在家,莫要事事都听他的,千万看着他别出去吃醉了酒乱说。”
沈母道:“我晓得,你放心,你爹日日盼着做官,不会搞砸的。”
沈灼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也是,若问这世上谁最担心和将军府的亲事出岔子,还真是非她爹莫属。
出了门,闻憬先被阿不搀着上了马车,沈灼华正要跟上,裙摆忽然被拉了一下。
她低头,却见是隔壁李婶家刚十岁的孙子。
“小石头,怎么了?”
小石头长得瘦小,看着很文弱,说话声音也小,“阿蓁姐姐,我、我想习武。”
沈灼华重新站回来,蹲下身问:“什么?”
小石头小声道:“我想习武,可阿娘不同意,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跟她说说。”
沈灼华有些意外,问:“你为什么想习武呀?”
小石头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只道:“我想,我想强身健体,还想,想保护家人。”
沈灼华了然,小石头前两年开蒙,是来找的沈秀才,可却不是个读书的料,心思也不在此处。
从前她只觉得这孩子有些呆,很内向,却没想到他对习武有了兴趣。
小石头平日很听话,沈灼华不介意做这举手之劳。
她掀开马车帘子,想让闻憬稍等一会儿。
不等她开口,闻憬已好心地说:“去吧,无碍。”
沈灼华带着小石头去了他家,李婶一见到她似乎就猜到了什么,一把抓过小石头。
“臭小子,搬救兵也没用!”她的嗓门很大,“少拿你那一套糊弄别人,老娘还不知道你?习武习武,还不是不想读书,那你想干嘛,啊?”
“你想干嘛?去从军吗?你当从军是什么好事,去了都是人头落地的命!”
小石头瞬时眼中包满了泪,“我也想保家卫国!”
他弱小的声音瞬时被李婶的大嗓门淹没,“我报你个头!张屠夫没吓到你是吧,臭小子!”
李婶这个人,一旦骂起人来什么都往外说。
小石头小声哭着说:“我真的不会读书,娘,您让我习武,我会努力的,我变得很厉害,也不会死!”
李婶道:“你以为你能多厉害啊?张屠夫杀猪时不厉害?定远将军不厉害?还不是都成了残废!”
“什么都别说了,反正我不准!阿蓁你也别被这臭小子骗了,回家去吧!”
说着便把小石头利落地拽进来,用力关上了院门。
沈灼华被关在外面,也懒得再管,她只担心刚才的话被闻憬听见。
上了马车,一眼便对上闻憬的视线。
虽然他依然是那副恹恹的模样,可沈灼华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
“夫君,他们……”
闻憬却只是笑了一下,淡声说:“回去吧。”
直到回了将军府,沈灼华都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她有时被气到,也会在心里骂闻憬瘸子,但她也自知过分,从不会当着闻憬的面提。
无论如何,闻憬的腿都是为了胤朝断的。
可普通百姓不会这般认为,他们只觉得战场危险,上去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送命。
也只知道,让他们的亲人朋友缺胳膊少腿甚至送命的,是闻憬打的那场败仗。
在院中分别时,沈灼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闻憬说:
“抱歉,你身子不好,今日不该让你出门的。”
她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可还算有良心,今日被陈怜君这么一闹,她尚且觉得疲惫,更何况闻憬,还听到了李婶的话。
闻憬却似乎并没有生气。
他的视线落到沈灼华脸上,“夫人的疹子好些了?”
沈灼华微怔,不明白他怎么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闻憬道:“若是没有好转,可叫霁言去库中拿些对症的药膏。”
沈灼华微微低头,“阿蓁知道了。”
闻憬又看了她一会儿,随后挪开视线。
他们回来得有些晚,天边已经布满晚霞了。
暖黄色的光映在闻憬的脸上,他的眸色却是清冷的。
他就像一块白玉,看着温润,却是凉的。
“夫人不是说,叫我莫要自苦吗?”
沈灼华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夫人放心,为夫记得。”
这天晚上,替妹出嫁的沈灼华头一次梦到自己的冤大头夫君。
梦里的闻憬一会儿笑得风度翩翩,温和有礼。
一会儿又冷笑着磨刀,刀子刷刷刷地戳向沈灼华的心口。
梦中的沈灼华心道那不是刀子,分明是闻憬猝了毒的嘴。
但又没一会儿,她看见闻憬与他的两轮椅独自停在月光下,一切都是冷的。
沈灼华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便醒了。
另一边,叶鸿辉也在做梦。
他梦见白日的场景,他从海桐巷离开后,刚安顿好陈怜君,就被将军府的管事找上了门。
管事领他去见了一位贵妇人。
那贵妇人优雅万分,对叶鸿辉说了一些话。
叶鸿辉被说动了,答应了她的交易。
至于是什么交易,自然不能让将军府的其他人知道。
将军府中,四房的闻鸢一大早就被她娘叫起来温书。
“娘!这才及时啊。”闻鸢倒头就想重新睡过去,“而且柳先生说过,今日不上学。”
陆媛道:“不上学你便懈怠了?你兄长三岁开蒙,从军前日日都是天不亮就起,你这才到哪儿?”
闻鸢闭着眼,“我又不是兄长,况且他现在不也残废了。”
陆媛气道:“你现在这般刻薄了是吗?!别以为我不知你那日去大嫂那儿说什么了,快些起来,在我生气之前!”
闻鸢不甘不愿地起来,“我做什么了?我跟大婶婶聊天也有错了?”
陆媛冷笑,“你平日十天半月都不见大嫂一回,突然跑去聊什么天?你兄长如今身子不好,你在后面作什么妖!”
“我就作妖怎么了!”闻鸢大喊,“你总是为了他骂我!从前骂我不如兄长有担当,现在又拿兄长读书的事逼我!”
“兄长是将军府嫡长孙,那些都是他该做的!可我只是一个女儿啊,娘!你不是说过凡是莫强求吗,那您逼我做什么!”
陆媛平复着呼吸,“我是不勉强你,但你成日这般懈怠,像什么样子?”
闻鸢道:“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我不如兄长!是,我就是故意的,我找不了兄长麻烦,还不能整整他媳妇儿嘛!”
陆媛斥道:“你还有理了!”
“我就是有理!”闻鸢大喊,“我就是看他们都不顺眼,反正二婶也不喜欢大嫂嫂,我给她不痛快,闻桃日后也会帮我!”
陆媛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闻鸢冷静下来,道:“娘,你不是一直说不逼我吗?那你别管。”
陆媛气急了反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一甩袖子,“我是管不了你!”
等母亲离开,闻鸢气得用力砸了几下被子,眼底的神色越发不服。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做,娘就冲进来把她教训一顿。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把这罪名坐实了!
反正二婶和堂姐摆明了想敲打沈其蓁,那她就当杆枪怎么了?
自她爹在战场牺牲后,她娘就像变了一个人,凡事都怕惹麻烦,凡事都不敢拿决定。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做错了选择,就是她们母女承担不起的后果。
可她偏要自己做选择!
闻鸢眼睛一转,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