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心理准备,沈灼华也着实没想到,闻憬的母亲是这副模样。
她的发髻梳得很整齐,衣服也穿得利落,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又因为眼瞳太黑太大,显得有一丝诡异的可怕。
她盯着沈灼华看了一会儿,沈灼华以为是她连自己儿子已经成亲了都不知。
却又听见她问:“我儿早就死在战场,哪里来的媳妇儿?”
她的语气很平静,沈灼华却听得有些心惊。
一旁的霁言柔声道:“大夫人,您又梦魇了吧?这是沈其蓁沈姑娘,来看看您。”
说完给沈灼华一个眼神。
沈灼华也不知怎么就看懂了,心里觉得荒谬,嘴上已经顺着编了最好的说词。
“夫人,我替卿时来看看您。”
许星微看了她一会儿,就在沈灼华笑意都快僵硬时,终于转过了身。
“进来吧。”
她亲自倒了茶递给沈灼华,挨着她在桌边坐下,又盯着看了一会儿。
再开口时,连神情都柔和不少,“卿时在世时,我倒没有听他提起过你。”
沈灼华的思绪转得很快,短短的时间里已有了主意。
她放柔语气,乖巧地说:“阿蓁与少将军并不常见面,但每每相见时,阿蓁都会听他提起您。”
“阿蓁。”许星微呢喃着重复了两遍,“这名字不错。”
又抬起头仔细端详沈灼华,微微笑起来,“好,生得真好,好姑娘,卿时眼光不错。”
沈灼华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许星微脸色瞬时一变。
“但卿时已经死了!”
她用力扯着沈灼华往外走,“我儿子已经死了,你走!你快走,莫要像我一样!”
沈灼华被她扯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抓住门框,指甲划了一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许星微陡然激动起来,不断推搡着沈灼华,“你来见一个死人的娘做什么!你有什么居心!你们都不是好东西,都滚!”
“夫人!”霁言连忙过来想拉开许星微,也被她推去了一边。
“我儿子死了!死了!都是你们让他上战场,都是你们逼他!”
她一边推着沈灼华,一边哭喊。
“他是不是给你托梦了!你说啊!他宁愿给阿鸳给托梦都不来见我,他是我的儿啊!”
沈灼华被她推出门外,只觉得脚下一空,瞬时脑袋空白。
一道力气从后一把将沈灼华拉住,鼻尖拂过浓烈的药香味。
沈灼华还没来得及站稳,又被人拉了一下。
闻憬转身挡在沈灼华面前,许星微顺手扔过来的茶杯便砸在了他的背上,又顺着楼梯滚落下去。
他的拄拐脱了手,沈灼华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扶住。
“闻……”犹豫几分,上下打量他,“夫君,你没事吧?”
闻憬没回答,低头看了看沈灼华,像是在迅速地确认她没有被砸中。
随后沈灼华看见他眼底一直恹恹的情绪收了起来,化作更复杂的,沈灼华读不懂的眼神,回过了头。
许星微见到他,更加激动,不断尖叫,“闻峰!你还敢来见我,你还有脸来见我!”
沈灼华一愣,闻峰是闻憬父亲的名字。
闻憬松开了沈灼华,扶着墙艰难地走到许星微面前,按住她的肩。
“娘,您累了。”他平静地说,“去休息吧。”
许星微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用力捶打着闻憬,将他往后推。
闻憬的背重重撞在门框上,沈灼华连忙去扶他,他却并没有倒下,反倒趁机卸了许星微的力道,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
“娘,卿时说让你休息。”
许星微缓缓冷静下来,好一会儿,眼神才落到闻憬身上。
“卿时?”
“嗯,儿子在。”闻憬应道,“您该休息了。”
“是,是,我该休息了。”
许星微呢喃着,眼神涣散,转身回了屋内。
霁言上前关了门。
闻憬的眉这才忍不住皱起来,他的腿有些痛,正伸出手重新扶住门框,沈灼华已经捡起拄拐递了过来。
“多谢。”他却避开沈灼华伸出的手,自己拄着拐,一步步缓慢地下了楼梯。
他其实走得很艰难,沈灼华跟在身后好几次想帮忙,却又怕闻憬拒绝。
闻憬走下楼梯,坐进两轮椅里。
沈灼华跟着一起走出院子,才听闻憬说:“祖母若问起今日事,你可以如实说。”
沈灼华点点头,“我想着礼不可废,所以来同母亲请安,既然母亲身子不好,以后我若再来,会记得先同夫君说一声的。”
“不怪你。”闻憬的声音平淡。
沈灼华不再多说,“我送夫君回去吧?”
闻憬再次避开她的手,“不必。”
沈灼华便站在原地没有动。
两轮椅走出去一节路,小厮接到指示停了下来。
闻憬回过头,沈灼华站在风口,裙摆和衣袖都被吹动,只余下年轻姑娘纤弱的身影。
她低垂着头,像是有些无措,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闻憬忽然觉得自己大约是语气太重了,便再次开口,“白日风大,早些回去吧。”
沈灼华抬起头,似是愣了一下,随后浅浅笑起来,快走几步到闻憬身旁。
“那我同夫君一起回去。”
闻憬没说什么,像是默许。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在闻憬没有注意到的角度,沈灼华的唇角微微扬起。
她没有猜错。
方才在楼上,闻憬救她的那一刻,这个男人的眼底是有一丝内疚的。
因为她是被他母亲的疯病无辜波及的那一刻。
沈灼华猜想,即使如今的闻憬冷淡,傲慢,还因腿残而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但他从前应当是个还算良善的人,至少,若是她示弱一点,闻憬是会心软的。
沈灼华的心情好起来,方才被许星微厮打的痛都忘了。
她要在将军府好好过日子,是要寻找方法的。
而此刻,她好像知道怎么做了。
沈灼华与闻憬一同回了院子,闻憬搬去了别的房间,与原本的新房隔着一个回廊。
秋云正与雪絮一起扫院子,一见到沈灼华回来就惊呼一声。
“天呐,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去了?”她似乎十分关切般将沈灼华拉回屋中,声音却大得刻意,“快来让奴婢为您梳洗,您是将军府的少夫人,怎么能这般狼狈呢?会让人笑话的!”
原已到了房门口的闻憬停下来,远远看过来一眼。
沈灼华早晨就觉得这二婶派过来的丫鬟有些阴阳怪气的,脑子一转,脸上立刻挂起从妹妹那里学来的柔弱微笑,正要开口。
稚语却从门外跑进来,“少夫人,老太君叫您过去说话。”
沈灼华的话咽了回去。
这老太君的消息真是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