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锣鼓喧天,满府张灯结彩。
今日是嫡小姐陆惜宁出嫁的大喜之日,所嫁之人正是当朝新贵,尚书郎裴思恒。
陆惜宁是京中第一才女,而裴思恒才学出众,品貌兼优,两人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前来赴宴的宾客大排长龙,京中百姓纷纷涌来看热闹——
同前院的热闹相比,陆晚音这里属实太凄清了些。
“小姐,二少爷来了。”
婢女小婵端着药,伸手挑开厚重的帘子,从外面进来时,发间隐隐覆着一层晶莹。
“外面下雪了么?”
陆晚音从榻上坐起身来,听小婵应了声是,挣扎着披上外裳,让她快请二哥进来。
没一会儿,陆从文便裹挟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小包袱,在门口轻轻拍着肩胛上的落雪,一进门便道:“晚音,今日可好些了?”
二哥难得来一次,陆晚音本来是欢喜的,可在看清二哥今日穿的暗红色华服时,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凝固了,只能强颜欢笑道:“我的身子,不要紧的……前院那般繁忙,二哥怎么过来了?”
边说边吩咐小婵赶紧去泡茶,二哥喜欢喝西湖龙井,陆晚音珍藏了一罐,一直没舍得喝。
可不等小婵忙活,陆从文便道:“不必了,前院忙得不可开交,大哥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我不能耽搁太久。”
“来了我这,总得喝口茶再走吧。”
陆晚音心口隐隐作痛,执意让小婵去泡茶。
陆从文这次没有拒绝,将手里的小包袱递给陆晚音,稍一迟疑,才道:“这是宁宁托我拿来的,说里面都是你遗落在裴家的零碎东西。”
陆晚音面色一僵,抿着唇不说话,两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褥,喉头越发的不舒服。
陆从文看她这副神情,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按捺住心中的不耐,将脱口而出的训斥吞了下去。只挪了挪屁股,将宝贝妹妹陆惜宁的嘱托,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宁宁说,谢谢你对裴思恒的帮助,她心里很是感激,等你身子养好后,她会给你下帖子,邀你去裴家做客的。”
陆晚音慢慢牵起唇角,脸上流露出悲愤和嘲弄之色。
她仰头望向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声音很轻,却字字锥心:“谢我什么?谢我把裴夫人的位置还给她?还是谢我嫁给裴思恒三年,为他殚精竭虑,付出所有,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清白,替他铺平仕途,还不曾与他有半点肌肤之亲?”
陆从文面色一冷,不悦道:“本就是你抢了裴思恒在先,当年如果不是你耍手段,逼裴思恒不得不娶你!宁宁早就是裴思恒的妻子了,何至于等到今天?”
陆晚音被气得发抖,病弱不堪的身躯如同秋风中的残烛。
她从来都没有抢陆惜宁的夫君,也没有耍过手段,当年之事本就是阴差阳错,逼不得已。
那一年,出生寒门的裴思恒容貌俊美,才识过人,又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前途不可限量。
当今圣上的胞妹——静和公主,对他一见钟情,扬言道,非裴思恒不嫁。
皇帝本想下旨赐婚,裴思恒却表明心意,说自己上香途中偶遇国公府千金陆惜宁,早已心有所属。
娇纵任性的静和公主气不过,在一次宫宴上,唆使几个世家贵女,将陆惜宁引到假山上,害她跌伤了腿。陆晚音察觉到事情有异,偷摸跟在后面,见陆惜宁被人欺负,下意识冲出来保护她。
结果被几个贵女联手推进了池塘里。
冬日的池水寒冷彻骨,她也不会游泳,很快就耗尽力气,沉进了水底。
岸上没人出声喊人,更没有人救她。
就连方才被陆晚音保护的陆惜宁,也只是跌坐在地,默默落泪。
就在陆晚音快要溺死时,赶来的裴思恒猛然跳了下去。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抱到岸边,然后才发现,自己救错了人。
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她明明不曾处心积虑,却要被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指着脸唾弃。陆晚音喉头一甜,顿时气血翻涌。
她满脸悲愤,怆然道:“二哥,清者自清!嫁给裴思恒,我明明也是被逼。就因为对陆惜宁愧疚,也为了报裴思恒的救命之恩,这些年,我所做的桩桩件件,不都是为了裴府,为了国公府吗?!别人不明白,难道二哥也不明白?”
“为了侍奉病重的婆母,我按御医所说,割肉做药引!”
“为了爹爹的生辰,我几乎花光了全副身家搜寻名画!”
“为了解决静和公主对裴府和国公府的打压,我,我甚至……”话到此处,陆晚音已经带了点哭音。
“够了!你做的丑事还有脸说?”
见陆晚音差点说出禁忌之言,陆从文面色骤冷,怒喝道,“这些年,你顶着裴夫人的名义,不知廉耻爬摄政王的床,任他玩弄,还怀了个孽种!整个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和宁宁争?到了今天,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你竟然还敢有怨言?”
更是怒拍桌面,震得茶杯乱颤。
陆晚音自从被裴老夫人下令,强灌一碗红花落胎后,又在大雪天被赶出裴家,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眼下被亲哥哥羞辱得体无完肤,她想要辩解,却又无力开口,只伏在床边剧烈咳嗽。
想起大夫说的病人需好生休养的话,陆从文忍了忍怒火,还是多说了两句:“你也不必与宁宁争长短,这事本就是你的不对。等你养好身体,就去青莲庵修行吧,看在你为国公府付出过的份上,府里不会短了你的吃喝。只不过……我们和裴府已经说好,你这个国公府养女,裴府夫人,今冬得了大病,已经殁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陆从文一甩衣袖,摔帘而去。
只留下瘫坐在床,面色惨白的陆晚音,以及桌上动都没动已经凉透了的茶。
“小姐,您身子不好,快躺好休息……”小婵满眼关切地望着她,眼眶也红红的。
陆晚音嗯了声,呆呆地打开包袱,望着里面的东西愣神。
她从里面捡起一只成色很好的玉镯,这还是从前,她侍奉摄政王后,吹了枕边风,帮裴思恒解决了一桩烦心事后,裴思恒破天荒从外面买来送她的。
如今看着这镯子,听着外面传来的锣鼓声,想起昔日种种,陆晚音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喉头的鲜血,也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喷了出来。
“小姐!小姐!”小婵吓了一跳,赶紧冲出去叫人,“快来人啊!救命啊……求求你们救救小姐……”
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下半身也很快濡湿一片,鲜血和她的生命都从身体里逃了出去,弥留之际,陆晚音眼中浮现出一丝不甘。
养女?明明……她才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陆惜宁不过是鸠占鹊巢,为何她卑躬屈膝,日日讨好,只想得到嫡出小姐应得的人生,却将日子过成了这样?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一定要……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