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览无遗的未来突然被强行插入一个节点,从前察觉不出流逝的时间就会过得格外缓慢。然而恍然惊觉时,却已经临近了那或许会改变命运、又或许其实毫无影响的一刻。
在所有人还争论不休时,距拜火教来信所定的五天已经只剩下一天了。
始终无法达成统一意见的丐帮临时在云台开会以做最后一次的商议。会议刚刚开始,前几日大召帮众后迟迟未至的传功长老范行宜却适时赶来。
又是翻来覆去的那几个人、那些话,因帮主的变故,从前的矛盾龃龉重新发酵,很快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在这混乱场面中,却没人注意到范行宜的女儿范云迢悄悄退席,来到了不远处的僻静位置。
“果然,还是如我们所料。”
范云迢低声和等在这里的江朝欢说。
对方面上没有意外之色,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按照我们的计划,父亲说起三十年前明州论剑,他的应答丝毫不差。又谈到十九年前初次南下建立衡阳分舵时,父亲编造了一个同行者孙耳科,他苦思良久,还是说不记得这个人。”
范云迢双目微微一眯,说出结论:“这个林思图,是真的。”
其实在几乎确定有两个林思图后,他们并没有揭开秘密的喜悦,因为,都是聪明人,他们很快就想到--既然能有两个林思图,那就能有两个左子翁,两个周暮,两个阿二……甚至两个范行宜。
江朝欢与范云迢父女见过面一事,不可能瞒得过假林思图。所以,他应该也会将他们发现了真相的可能纳入考虑,并做出相应反应。而对于一个以易容术见长的人来说,他的优势非常明显:丐帮人多而杂,只要他一直不断扮成别人的样子变幻身份,他们就很难在短短几日内发现他的真身。
嵇无风能否恢复如常还与他有关,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他仍能密切留在嵇无风身边动作,江朝欢等人却束手束脚处处掣肘,就算明知道他的存在也无济于事。
所以,他们索性大大方方回去,堂堂正正调查。
只是,他们首先调查的,不是云台之乱,而是嵇盈风的失踪。
嵇无风身上怪事的,是被阿达骗来云台。而那一天,也正是嵇盈风出事的第二天。
既然假林思图手中有嵇盈风的镯子,那很难说嵇盈风失陷不是也与拜火教有关。可以猜测,那正是嵇无风出事的序幕,甚至是条件。否则,江朝欢想不到嵇盈风还有什么值得下手的地方。
嵇盈风失踪之日,是与牛马帮相遇开始,随后仅仅一瞬之间,她就与牛马帮帮主朱廷越一并失去下落。尽管当日随朱廷越一道的牛马帮众都没有看清那边烟雾笼罩下发生的一切,但还是有很多人指出了一个事实:当时与嵇盈风同桌相伴的,还有一个戴着帷帽的男子。
那人又是谁?是敌是友?与嵇盈风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短短几日并未查到更多,但却让江朝欢察觉到了另一个不同寻常的现象--嵇无风食人的流言,传的太快了。
本来他一直不明白牛马帮在此事中又起了什么作用。但当他在各地奔走时,听着身边沸沸扬扬、短短几日就几乎传遍了整个武林的传言,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毫无预兆的险恶构陷,无可避免地踏入旁人布好的棋局,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声名狼藉……这不是两年前谢酽曾经历过的吗?
选择牛马帮介入,就是因为它和丐帮一样不是驻扎一处,而是散落中原各地。且帮众多出身市井、混杂坊间,极大地增加了流言的传播力。
所以,没有牛马帮,也会有猪狗帮、鸡鸭帮、虫鸟帮。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用约定会面一事逼“林思图”无法将嵇无风的变故压下、内部处理,而只能公之于众,再借他们之口广而告之。
可是,如果仅仅是拜火教,如果仅仅是想逼嵇无风去西域,他们大可不必大肆宣扬,引来更多别有用心之人,为此事增添变数与风险。
可他们偏偏这么做了……
毁其名,胁其身,危其位,动其志。那些令人发指的手段又正在嵇无风身上重演。
为什么?除了这个天下第一帮帮主的身份和体内流淌着的神鹫的血,嵇无风还有什么值得如此处心积虑、大费周章谋算的吗?还是说他身上还有什么和顾云天换子一般惊天的隐秘,需要这样穷追不舍、另有图谋?
江朝欢情知嵇无风处境比他原本以为的更为危险,也明白决不能遂了拜火教的愿把他带去西域,所以在这最后一场大会之日,他终于出手了。
丐帮说得上话的人物齐聚一堂,假林思图必然就在其中。
此刻,大义分舵的船上人满为患,从未这样热闹过。而这里除了已心智失常的帮主外最为德高望重的范行宜,显然有意尽早解决这一争端。
他在一段辩论结束时站起身来,快速地环顾了一圈,开口说道:“各位的意见都是为嵇帮主、为丐帮考虑,但在下有一句话不得不提醒各位,其实,我们的处境不一定真如拜火教所说,我们也未必只有送走帮主和不送两种选择。”
“范长老有何高见?”坐在他旁边的左子翁问道。
“高见倒谈不上。”范行宜推让了一句,往前走了几步:“既然现在我们谁都治不好帮主,那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管他是拜火教还是顾云天的魔教,都必须试他一试。”
“但这不代表把帮主彻底交到他们手上,更不代表把丐帮百年声誉置于不顾。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同时做一些事来消弭此举带来的负面影响。”
“比如呢?”有人问。
“在下认为,他们要把帮主送到楚山,带回西域,那我们也可以一路尾随,跟着他们一道过去,以保护帮主安危。我们帮中兄弟本来就擅长探听消息、隐于市井,我们的据点又遍布中原各地,联络方便。只要我们交替跟踪查访,定能追上帮主的行迹,以护帮主周全。至于拜火教再有什么动作谋算,我们也方便随机应变,及时行动。”
静了半晌,有人附和出声:“其实范长老说的不错,我们首先应当以帮主的性命为先,其他的都可以尽力而为,谋定后动。”
“没错,嵇帮主是为人所害。他的人品、能力这两个月来,我们都看在眼里。我相信武林朋友们也都不是不辨是非之人,自然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
本来胶缠固结的局面因范行宜的一席话而打破了平衡。本来他的话就极有分量,又言之有理,很快大家就开始向这一边倾斜。于是,在一阵商议后,终于达成一致,决定按照拜火教的要求,今晚就出发,把嵇无风送去指定之地。
然而,同时帮中的行动当然也要跟上。一经提议,大家便决定,首先要选出隐蔽在后、随嵇无风去西域之人。
这些人虽然无需太多,但要不仅武功不凡,还要聪明机警,善于观察和伪装,需要最优异的人才。可西域前路茫茫,拜火教又危险重重,这一去不知能否再回来,所以,又不能强迫或指定谁去。
于是,大家决定,想要参与的人主动提出、毛遂自荐,再经过大家的评选,方可最后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