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与柳州城隔广陵江相望,是北玄最南端的一座军事重镇。
当年李沧澜的十万水军便是在此组建训练的。
青州城一间酒肆内。
一向抠门的老孙头今日格外豪气,不仅点了四个肉菜,三个素菜。
另外还主动点了一壶酒,是南晋颇有名气的碧海潮。
老孙头端起酒杯,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一脸满足。
四十年未曾喝过了,味道还是一样的醇正。
原本想着是去许问天的坟前喝的,现在能不能去都是一回事。
于是他主动给狗娃子倒了一杯。
不能与兄弟喝,与兄弟的孙子喝也一样。
狗娃子一脸好奇的看着老孙头,平日这老家伙可是滴酒不让自己沾的。
“老不死的,这几日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在药铺前自言自语,然后又带着自己偷偷离开柳州城。
最近也是天天逼着自己练刀,不让自己有丝毫懈怠。
而且没有了平日得那副和蔼可亲,严肃得很,但凡出点差池,便会挨上一烟锅。
他摸了摸头上隆起的数个包,成了典型的头角峥嵘之辈,越想越气。
“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孙头看向狗娃子身前的酒杯道:
“这酒叫做碧海潮,是你家乡那边的还算不错的酒。”
“以前你爷爷就喜欢喝这酒。”
家里人从未向他提起过祖上之事,狗娃子一直认为他就是王家村人。
“你认识我爷爷?”
老孙头点点头,笑道:
“认识,你爷爷是我的至交好友。”
狗娃子知道碧海潮在南晋那边也算是名酒之一,价格不菲,问道:
“我家祖上阔过?”
老孙头点点头,当时的许家虽然算不上顶级贵族,可也绝对算得上权贵之家了。
毕竟当年狗娃子的爷爷许南之可是临江太守。
没有点家族背景,想要在门阀垄断的官僚制度下做到太守,是万万不可能。
荐官制度之下,没有底蕴之人想要做官,比登天还难。
“你太爷爷是临江太守。”
“你大伯是县令,你爷爷是个剑道天才。”
“倘若他没有死,或许现在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剑客。”
狗娃子一脸崇拜,继续问道:
“那我爷爷有你厉害吗?”
老孙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酒,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狗娃子白了老孙头一眼,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既然我家祖上阔过,为何到了我爹这里,便成了这鬼样子?”
老孙头叹了一口气道:
“你太爷爷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那人派杀手屠戮了你满门。”
“我不知道你爹是如何活下来的,更不知道许家还有血脉遗世。”
狗娃子拳头握的紧紧的,咬着牙道:
“既然你和我爷爷是至交好友,为何不去帮他报仇?”
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可也正面反应了狗娃子真性情。
倘若他遇到这事,必然会毫不犹豫的拔刀相助。
孩子心性,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问题。
所以顾浔才说狗娃子最有江湖气的,如同老孙头的一般。
典型的路见不平,必会拔刀相助。
而当年老孙头也正如狗娃子说的一般去做。
一人一刀,独闯暗香楼。
老孙头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去了,没有打过。”
狗娃子愣了愣,他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老孙头的强大,即使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虽然嘴里一直喊着老不死的,可心里已经认可了老孙头。
只不过杜无方的死一直让他在心里憋着一口气,始终拉不
现在他终于明白老孙头一直照顾自己,是因为爷爷。
“灭我家满门之人很厉害吗?”
老孙头木讷的点点头,声音迟缓道:
“很厉害。”
与当年的他来说,在暗香楼面前,他就是一只小到不能在渺小的蝼蚁。
可为了心中的那个义字,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提起了刀,一人独闯暗香楼。
其实话说到这里,狗娃子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灭我满门之人是谁?”
老孙头看向窗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场问心局,狗娃子迟早要面对,道如直接坦白。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
“暗香楼。”
狗娃子脸色瞬间瘪了下来,像是霜打过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不曾知道杜爷爷的真名之前,他不知道那个爱喝酒的老头这就是曾经闻名江湖的暗香楼楼主。
现在他已经知晓了杜无方的一切,自是知道当年他正是灭自己满门时的暗香楼楼主。
许家覆灭,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以前她不明白为何奶奶一直支持他走江湖,成为一个武林高手。
现在他或许明白了。
奶奶定是期望自己成为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为许家满门报仇。
狗娃子红着眼睛看向一杯连一杯喝酒的老孙头道:
“所以这就是你杀杜无方的原因?”
老孙头看向狗娃子,浑浊的眼中泛着一丝溺爱道:
“没错。”
“当年参与灭门许家之人,皆已伏诛,无一生还。”
狗娃子此刻才知道自己一口一个老不死的是多么讽刺。
眼前这个老人,为了他许家,几乎搭进去了一辈子。
而他还在一口一个老不死的。
他满嘴江湖大义,却骂着恩人老不死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跪倒在地,对着老孙头呢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知好歹。”
说罢,巴掌左一个,右一个的落在脸上。
老孙头出手止住了他,依旧是带着寻常那副稍显憨傻,龇着大黑牙的笑意。
“这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你小子不过是无辜之人,怨不得你。”
其实说怪杜无方,也不好怪。
毕竟一开始他也不知狗娃子的身份,纯纯是起了爱才之心,方才有了收关门弟子之意。
至于后来发现狗娃子是许家后人,他便也只能将错就错。
“老孙头,你为什么不早些与我说,白白挨了我这混蛋这么多骂?”
“你为什不觉得委屈,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白眼狼这么好?”
狗娃子已经哭成了泪人,看着老孙头,恨总想着老孙头被人砍死的自己。
“你个老东西,为啥这么傻?”
“明明知道一切,还要默默挨骂?”
老孙头揉了揉狗娃子的脑袋,一脸溺爱。
倘若与一个孩子去计较这些,他还是自己吗?
“一开始我告诉你真相,你肯定是不信的。”
确切的说是他担心狗娃子心里承受不住打击。
“至于后来嘛,被你老不死的老不死的喊着,也就慢慢习惯了。”
既然已能大爱无声,又怎会去计较这些。
春雨润万物,何曾求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