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石凳上的陈子铭目光平和,将顾浔推过来得天机令推回去。
“殿下为了一时之快,杀了顾承,可考虑过其后果?”
“没有了二皇子制约大皇子,那大皇子的矛头便会直指你。”
“虽然你现在是个‘死人’,可是瞒不了多久的。”
“与其自碎一盾,倒不如让他替你挡一挡矛锋。”
别人说这话,顾浔估计还会考虑一二。
可是这话从陈子铭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陈大人莫不是忘了,你自己也是陈家之人。”
“话说的这般大义凛然,还不是为了保你陈家之人。”
陈子铭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尴尬,他确实有几分私心在其中。
“不瞒殿下,顾承毕竟是我舅孙,作为舅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陈子铭毕竟也是人,是人就难以逃开情感枷锁,终是有所制约。
正如陈子铭所说,此次柳州之行,最要的是得一人,其次是得一城,最后杀一人。
城池易得,名将难寻,像李沧澜这般大将,无论谁都想要。
有了他,要多少座城池皆有可能。
柳州城,作为自己将来立根之本,也必须牢牢握在手中。
至于顾承,倘若他不动杀自己得念头,顾浔也就懒得搭理了。
不过这家伙硬是要作死,人不在京城,还让七杀堂的高手截杀自己。
既然在柳州城遇上了,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好了。
他顾浔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不喜欢以德报怨,更喜欢睚眦必报。
“陈大人就这么相信我能弄死他?”
陈子铭走到火炉旁,将已经歇气的热水重新架上火炉,坐在火炉旁道:
“殿下既然选择了出手,必然是想好了对策。”
“何况又有孙无极和柳如烟,两大顶尖高手,我不得不忌惮。”
对于陈子铭所说的两人,顾浔有把握请动的,只有孙无极。
至于柳如烟,顾浔没有把握她会出手。
毕竟她的身份特殊,出手带来的后果极大。
而且有冰脉在身,出手之后,不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他可不想真当数十年的老牛,阴阳合修,去救治她的冰脉。
能不欠的人情,最好不欠。
千金易还,人情难救。
何况一开始,他便没有打算请两人,他有他的后手,不然也不敢孤身一人落子柳州城。
只不过有免费打手不用,就是傻子,还能将因果嫁接到北王府的头上。
何况通过老孙头的只言片语,赵凝雪几人来到柳州,显然是赵牧安排的。
虽然他不知道赵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可以肯定,他的目标不是柳州城,但也绝对没安好心。
咕嘟咕嘟。
茶壶的里的水又涨开了,陈子铭提着茶壶回到石桌前,给顾浔和自己的茶杯添足水,重新坐回凳子上。
看着沉默不语的顾浔,陈子铭继续说道:
“杀顾承之事,弊大于利,还请殿下三思。”
说罢,他端起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缓缓起身,重新背上书箱。
“殿下,您的想法很对,得李沧澜胜得高城无数,得柳州,则可遏制东西南北。”
“这百战之地欲成百战之国,仅仅靠杀戮远远不够。”
“庙堂之上之事,讲究’用人‘与‘制衡’四字。”
他对着顾浔一拱手,恭恭敬敬道:
“有我在,可保北玄不会插手中域之局。”
“西陵、南晋,也可乱之。”
“唯独东魏,还请殿下上心。”
“倘若信得过老臣,遇事不决,可修书一封,愿为你解惑。”
“只愿殿下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低头看一看苍生。”
说罢,陈子铭再次拱手一拜,转身离去。
“等等。”
顾浔拿起桌上的天机令,走到陈子铭面前,将天机令递还给他道:
“这东西在你手上比在我手上有用。”
“虽然我很讨厌你们陈家人,但是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立身百姓的好官。”
“天下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又何至于乱到如此地步。”
顾浔转过身,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道:
“还有,其实解决当下朝廷与百姓矛盾的方法很简单,无非是让百姓有地可种而已。”
顾浔能猜出朝廷让陈子铭替换顾承南巡的原因。
无非是百姓对朝廷彻底失去了信心。
而顾承的惩治官员,镇压起义的手段,皆是治标不治本。
让陈子铭南下,无非是想缓和官民紧张关系,重拾百姓对朝廷的信心。
顾浔说出此话之时,陈子铭眼中放光,看着顾浔,一脸期待。
他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此事,奈何毫无头绪。
“还请殿下明示,何为让百姓有地可种。”
顾浔翻了一个白眼,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带着现代人的思维,沉淀着中华先祖千年摸索的智慧结晶。
“十分之一的士族,掌握着十分之九的土地,百姓只能做佃户。”
“地多的不种地,种地的没有地。”
“一年辛勤劳作,落到自己手里的不到五成,还要替士族分担亩税,谁有动力去干,能不死饿死就好。”
“但凡遇上丁点天灾人祸,便是饿殍满地的结果。”
“让地都变成百姓自己的,有利可图,还愁他们不会努力种地?”
别看顾浔说的简单,可真要落实,异常艰难,这会触及士族的利益。
让他们将土地分给贱民,无疑是在割他们的肉。
当然,陈家作为当下北玄最大的士族,只要陈家带头,想来不难。
毕竟陈姝也在为此事焦头烂额,急于寻找破局之策。
此时是北玄土地改革的最佳时机。
顾浔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是他不说,陈子铭固有的思维,很难想象到一场天灾带来的余波,问题不在百姓,不在官员,而是在土地上。
陈子铭整理衣襟,无比正式,再次毕恭毕敬一拜,极为虔诚。
“多谢殿下提点。”
此刻陈子铭更加坚定顾浔才是将来一统天下的明君。
只有顾浔打破常规的思维,才是打破禁锢在世人头上枷锁的钥匙。
顾浔摆了摆手道
“慢走,不送。”
以陈子铭的聪明,自己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已经知道怎么做。
他却缺的只是固有思维禁锢下的一个认知而已。
一旦思路打开了,必然会做的更好。
走出门外的陈子铭突然回过头道:
“殿下,少年就该有少年的朝气,不要总是老气横秋,心机算尽。”
“今晚这般一年一度的画船节,你该去逛逛的,不要给时光留下遗憾。”
送走了陈子铭,顾浔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看得这般透彻,透彻到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倘若陈子铭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自己又该如何防住他的落子。
赵牧的兵,陈子铭的谋,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缓缓舒出一口浊气,呢喃道:
“天机楼,陈子铭,倒是有趣了。”
自嘲一笑,摇摇头道:
“他说的没错,少年郎啊,不该死气沉沉。”
“逛一逛画船节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