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主子身上的冷意能消散一些，却不想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裴珩抬眸看向门外的神色愈发沉冷。
路平有些怀疑自己自作聪明，很可能办错了事。
就听裴珩淡淡嗯了一声。
路平松了一口气，忙去将沈若欢迎了进来。
重新走进这间屋子，已经没了屏风遮挡，若欢下意识就看向桌案，发现装着人皮的木匣子已经不见了。
脊背缓缓爬上来的凉意褪去了一些，她垂眸走到八仙桌旁，将盘子放在桌上。
“云嫂叫我帮忙送饭。”这次若欢没再急于表现，她对讨好裴晏已经生了抵触之心，一时间还压制不下去。
裴珩微掀凤眸，看了眼桌上热气腾腾的胭脂鱼，酸辣鲜香的味道弥漫开来，直扑鼻翼。
云嫂不会做扬州的菜色，这鱼出自谁之手，不言而喻。
就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嫁给裴晏？裴珩睨着那鱼，眉眼凛冽。
若欢见他不作声，只好又开口说道：“就不打搅三郎用饭了。”
言毕，欠了欠身就要离开。
“坐下。”裴珩沉声出口。
若欢停下脚步，饶是心中再不愿意，也只能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去，转过身去了饭桌旁坐下。
她刚坐下，就瞧着说是腹痛的云嫂，竟跟在路不平身后，端着饭菜进了屋子。
若欢回过味来，方才云嫂恐怕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她来正房。
顷刻间，八仙桌上摆了七八样菜色与粥饭。
裴珩从书案旁起身净手，来到八仙桌旁坐下。
见他举止之间都是矜贵世家养出的得体，若欢红唇微抿，裴晏的这副皮囊生的太好，半点也看不出那阴鸷残虐的本性。
她蜷了蜷手指，实在有些如坐针毡。
裴珩执筷尝了尝盘中的胭脂鱼，酸辣鲜美，味道如卖相一般都很出色。
见她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未曾动筷。
裴珩淡声道：“用饭。”
若欢回过神来，拿起碗筷，随便夹了一道菜往嘴里送去，但却有些难以下咽。
她总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匣子里的人皮，与一个抽骨剥皮的变态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饭，只要是正常之人，恐怕都会食不甘味。
裴珩见她心不在焉，眉头微蹙，淡淡问道：“不合胃口？”
若欢摇了摇头，借口道：“喉咙有些不舒服，三郎不必管我。”
“那便喝粥。”裴珩听她这么说，想起她昨日才生了高热，眸底的沉冷稍稍褪去一些。
若欢只能盛了一碗粥，握着汤匙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
珍馐美馔摆在眼前，她却食不知味没动几筷子，看着裴珩吃完一整条胭脂鱼，鱼骨鱼刺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原来路不平并未诓骗她，裴晏的确很爱吃鱼。
只是为何前几次却对她做的鱼碰也不碰一下？
终于熬到裴珩放下了筷子，若欢也跟着搁了汤匙，她站起身，“三郎，我身子有些不太舒服，就先回去歇下了。”
只是这次也没能走成。
裴珩又叫住了她。
若欢站在原地，看着他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唇净手，久久没能等到下文。
待路不平将桌上的碗碟撤去，裴珩才走到书案旁，从桌上厚厚一叠的文书中抽出一封，递与沈若欢。
若欢不知他是何意思，迟疑着接过。
“打开看看。”裴珩忽然开了口，声音淡淡的。
若欢捏着文书，缓缓打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她瞳孔一颤，捏着文书的指尖微微泛白，心中顿时乱作一团。
“这是……朝廷颁的判罪文书？”若欢抬眸去看裴晏，饶是已经瞧见了文书上的邸印，却不想相信，忍不住朝他求证。
裴珩神色漠然，点了点头。
若欢看他点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朝廷竟然判了他父亲斩立决，沈家男丁皆斩首示众，女眷则刺黥为奴……
“怎么会？那三百万脏银的下落尚未查清楚，为何朝廷突然就下了判罪文书？”
若欢无法再保持冷静，这封判罪文书一旦到了州府的手中，那便要立即行刑。
她看着裴晏，眼圈一红，似抓住救命浮木一般，“三郎来扬州，不是为了查两淮的私盐案吗？朝廷怎么突然就下判罪书了？”
裴珩静静地看着她，凝视着她眼底的泪光，原来她不作伪时是这个样子的。
“我何时说过来扬州是为了私盐案？”裴珩看着她眼睫上的泪珠，不为所动地道。
若欢以为他是要继续隐瞒下去，可眼下她父亲就要问斩，她顾不得许多，“三郎，不是在找那三百万两脏银吗？还在查方昌运到任以来两淮激增的私盐贩子和流入北地的私盐数目……”
裴珩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眸微深，平静而又残忍地道：“我此趟来扬州只为寻那三百万两脏银的下落，与私盐案无关，找到银子便回京。”
若欢抬眸看着他，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裴珩耐着性子，与她重复道：“我这趟来扬州并不是为了查案，只是要找到脏银的下落。”
若欢脸色顿时煞白，急道：“朝廷难道不想查清案子吗？既然已经知道那三百万两赃银另有去处，并非是我父亲贪污献给了淮王，为何不还我父亲清白？”
裴珩垂眸注视着她慌乱无措的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若欢却突然懂了。
朝廷根本不在意她父亲究竟贪污了多少银两，也不在意有没有冤假错案，只要能找回那三百万两银子便可，至于斩了扬州的谁，根本没人在意。
哪怕明知道她父亲是替罪羊，也可以草草结案。
想通这个残忍的事实，泪水瞬间涌出沈若欢的眼眶，她泪眼模糊地看着手中的判罪文书，突然间好恨，恨朝廷不作为，恨自己短视愚蠢。
以为裴晏是来查案的，查清案子，父亲的罪名便可减轻。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救下父亲，救下家人。
眼泪落在文书上，若欢忽然醒过神来，裴晏既然能拦下朝廷下发府衙的判罪文书，提前拿给她看，那他一定有法子救父亲，也只有他有法子，毕竟他是来扬州查赃银的。
沈若欢扯住了裴珩的衣袖，含泪央求道：“三郎，求你救救我父亲，夫君，求你帮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