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沈兰掰开一名镖师的嘴,用棉布擦拭一点唾液,然后放进特殊溶液里。
旁人只能看出那溶液变了颜色,并不知道是何原理。
随风用银针沾了一点唾沫,银针变黑,中毒迹象明显。
“是中毒身亡,但是否是蘑菇之毒还有待验证。”
萧寂询问那妇人:“你们采摘的蘑菇还有吗?”
夫人忙摇头,急切地辩解道:“没,没有了,我也不知道那蘑菇有毒,你们也看到的,是他们强买了我的鸡汤。”
她拍了拍胸口,后怕不已。
如果不是那镖师强买强卖,现在死的就是她们母女了。
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意外。
建州府多山,菌菇种类繁多,夏季又是菌菇采摘期,每年都有许多人吃了毒蘑菇出事。
沈兰很想解剖,看看他们胃里的食物,这样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吃毒蘑菇死的。
但今天这桩案子似乎没什么必要。
就算他们是误食了其他食物中毒,也只是一起食物中毒案,与他人无关。
后半夜人人困顿,可尸体摆在这里,谁也不得安眠。
随风和随影一起将尸体挪出破庙外,等天亮后再去建州府登记备案。
这个案子发生在萧寂眼皮底下,官府只需走个流程,就可让家属来领尸体回去安葬了。
沈兰坐在干草堆上,周围有不少呕吐物,散发着酸臭味。
观书捏着鼻子过来:“沈姑娘,我家少爷让我把这香囊给你。”
沈兰接过,把香囊放在鼻子端闻了闻,果然冲散了不少臭味。
她把香囊挂着胸口,借着火光捡起一把沾了呕吐物的干草,仔细辨别着上面的食物。
食物吃进胃里,大概能保留两个小时到六个小时。
那群镖师吃完晚饭就没再进食,那这呕吐物八成都是晚饭时吃下去的。
沈兰用一根小棍仔细挑着食物渣渣,把成型的食物都挑了出来。
“娘,那个小姐姐在做什么?”罗月梅偎依在母亲怀里问。
张氏抱紧女儿,心中忐忑,死死地看着沈兰的动作。
她小声回答:“娘也不知道,也许她是在找毒蘑菇吧。”
随风碰了碰随影,朝沈兰那边指了指,“她这模样是不是有些眼熟?”
随影的目光落在萧寂身上,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兰。
是像,像极了他家大人想案情时的样子,专注、心无旁骛。
沈兰一边分残渣,一边想事情。
大多数的毒蘑菇都不会致死,但是会使人呕吐、头晕目眩,或是出现幻觉,除非过量食用。
也存在会致死的毒蘑菇,但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那口锅并不大,五个成年男人分一锅汤,每人也就是一碗的量。
这地上的呕吐物中大部分的残渣都是鸡肉,可见汤里加的菌菇并不多。
按照那妇人的说法,菌菇有好几种,黑色的应该是炭菇,无毒,白色的菇有毒没毒的都很多。
就算是毒性最强的白毒伞,从误食到毒发需要八个小时以上,从毒发到死亡也有较长的过程。
而这群镖师,毒发到死亡才一炷香时间,太不科学了。
也许是想得太深入了,沈兰嘴里哼起了歌词:“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众所周知,越是颜色艳丽的菇越可能有毒,但建州的山里产一种红菇,用它炖汤,香甜味美,价格昂贵。
所以,这锅毒鸡汤真的是因为毒蘑菇污染的吗?
萧寂听那边在哼歌,要不是破庙外躺着五具尸体,他差点以为这是一次快乐的郊游。
他忍不住凑过去,蹲在沈兰身边,看见她在收集鸡骨头。
“发现什么?”他好奇地问。
这些镖师吃完鸡肉,鸡骨头随地吐,除了很细的部分,沈兰基本把一只鸡的骨头都收齐了。
她把鸡骨头拼成了一只鸡的模样,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这只鸡很小,应该才刚满月。”
萧寂:“……”
“所以,越嫩的鸡越香?”刚才那锅鸡汤的味道可是弥久不散。
“不,是说明散养的鸡比较香。”至少沈兰养的鸡就没有这样的香味。
两个人的话题越来越偏,把大家都听懵了。
萧寂只懂吃,不懂鸡怎么养,更不懂什么样的鸡更香。
而且,鸡的大小和这群人的死有什么关系?
沈兰指着地上的一滩食物残渣说:“按比例测算,这锅鸡汤里的蘑菇不会超过十朵,假设十朵蘑菇都有毒,能毒死五个成年男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萧寂在这方面没太多经验。
不管在哪,误食毒蘑菇死亡的案件都不会被定为大案,他从未研究过蘑菇的毒性。
“你觉得他们不是误食毒蘑菇死亡的?”
“不好说,也许恰好有一种我不认识的毒蘑菇,毒性堪比砒霜。”
可这一锅汤,五个人分吃,得多毒才能让他们一夜都没熬过去就死翘翘了?
可惜这里没有检验设备,否则把这些呕吐物拿去化验,轻而易举就能测出是什么毒了。
萧寂也陷入沉思。
他在脑海中还原进入破庙后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这是他的天赋,不仅过目不忘,而且能观察到非常细微的事情。
比如,那群镖师里有两名男子动作暧昧,趁人不注意偷偷摸了对方的身体。
再比如,墙角那对母女夜里醒了好几次,他以为她们是害怕所致。
对了,还有一件事。
入夜前,那妇人拿着铜板去找那群镖师,想用铜板换点干粮,结果被镖师调戏了。
干粮自然没换成,可那妇人的举止着实有些怪异。
明明自己这拨人看着更友好,粮食也充足,为何偏要去找镖师买干粮呢?
但他们之间显然是不认识的,完全没有杀人动机。
萧寂递给沈兰一方帕子,“先别想了,过去休息一会儿吧。”
沈兰接过帕子擦手,然后起身走到队伍中,靠在佛龛脚下闭目小憩。
身边的人逐渐发出沉稳的呼吸,但她睡不着。
一旦开始想事情,她会整夜整夜睡不着,却也只能这样干熬着。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细细的脚步声,而且只有一人。
那脚步声先是走到那群镖师刚才待过的地方,停顿了一会儿又往门外走去。
沈兰睁开眼,但视线被墙壁阻隔,看不到那人在外面做什么。
但她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她数着时间,大约过了三分钟,那人进来了。
沈兰重新闭上眼,听到她回到了角落里,之后就彻底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