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最老的一个火车站,还保持着十几年前的风貌,几经修缮,也没法跟新建的几个高铁站、飞机场相提并论。
赵星源下了火车,还没出站,就开始提前迷茫了。他从前单知道乡村和城镇不一样,直到来了海城才知道,西南的省会,跟东南魔都的差别,比人和狗都大。
好在识字量足够,这里没有繁复古老的少数民族文字和语言,残缺不全的指示牌上,将不同出口都一一标记好。
他努力让自己适应着现代社会,随着人流,顺着楼梯,从地下室往地面上走。前面是单手抱着孩子的妇人,手边还艰难拎着个箱子。
赵星源几步上前,没轻举妄动,先询问道,“大姐,我帮您吧。”
妇人朝他投去感激一瞥,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没那么理所当然地、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帮自己做事。
推让了一番,“不用了。”
赵星源知道大城市的人规矩多,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没有强制性热心帮忙。大抵是姐姐说的‘自助者人助之’,如果对方都没有求助的意思,他是没有心思揣测别人的喜怒哀乐的。
赵星源正准备大步流星地上台阶,妇人八成实在撑不住了,松了口,“小伙子,你心地真善良,人美心善。我以前还以为帅哥都不近人情,果然长的好看的,心肠还好。那就麻烦你了,谢谢你!你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这点重量的箱子,于赵星源而言,就是举手之劳。但是在抱着孩子的妇人手里,就是千斤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借你吉言吧大姐。”赵星源拎着箱子,上了长长的台阶。心底也在感叹都市人的开放,‘美女’、‘帅哥’、‘亲爱的’、‘宝宝’……好像是随便挂在嘴上,可以对陌生人的称呼。
这些称呼,让他叫,他是叫不出口的。
直到将箱子拎到出口前的平地上,才交还给那个妇人,就被妇人前面的男人白了一眼,“你是干啥的?哪里显得你了。谁知道你是做好事,还是要偷我老婆的东西。”
赵星源目瞪口呆,十分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在我们寨子里,什么都不干,将重物都压在女人身上的,会讨不到老婆,还会被其他男女老少嘲笑。”
也许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大城市冷漠吧。大家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打扰别人,也不愿意被打扰。
“乡巴佬!农村人!”男人没有要接过孩子的意思,更没有对老婆的箱子,搭把手的意思。
只一味对着赵星源输出,“臭要饭的,又来我们海城要饭了,滚回你们乡下去!”
赵星源平白无故承受无妄之灾,倒是没因被人戳中了痛处而破防,单纯不惯毛病,他从来不惹事也不怕事。
几年前在老家的县城,火车站这种人流密集区,还有扒手时常出没。他出门时抓贼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也不怕歹徒报复。毕竟这些小毛贼,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
“你把嘴给我放干净点。”
男人实在没想到,这个外来的土狗,敢跟自己叫嚣,仿佛威严受到了极大挑衅。方才在老婆面前,手无缚鸡之力,这会儿将节省下来的力气,都用在了赵星源身上。
上去作势便要推搡,嘴里还没停止骂骂咧咧,“你们来我们海城干什么?滚回老家去!影响市容的玩意儿。现在真的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我们海城了。”
但男人始料未及,压根没碰到赵星源,甚至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自己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登时鼻血四溅。
“你!你!”男人不服气,还在梗着脖子,却是一句骂人话也不敢再说了。
出于男人的面子,不愿意轻易屈服,知道在他手上讨不到便宜,便拼命给老婆使眼色。
“你就是运气好,有种你别跑!”说着,又一拳挥上去。
赵星源借力打力,拉着他胳膊,轻轻一拽,他便朝前面栽倒去,摔了个狗吃屎。
赵星源就使出一分力,若是用出十成,这男人此刻早鼻梁塌了,胳膊脱臼。
“可惜现在大家都不用纸币了,只有电子诈骗。不然放在从前,就像修理你一样修理扒手,我一天得揍几个练练手。”
“你是哪个山沟沟里来的?还扒手!你们省份风气真差,难怪你素质也低。”男人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只觉自己一颗大牙有几分松动了。
艰难爬起来,还在嘴硬,“你有本事,能在海城站住脚,我就服你。不然,你再有蛮力,又能怎么样?”
赵星源便笑了,“你真是全身上下,只有嘴硬了。一百斤的体重,八十斤的反骨。”
他的激将法,赵星源不上套。免得遇见碰瓷的老赖,他抗揍,赵星源却不想因此进局喝茶、留下案底。
杀人不过头点地,赵星源已经准备离开了,女人误解了他的意思。见他从自己男人身边路过,误以为他还要再补几脚。
立即心疼地过去,将孩子放在地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哎我说你这个小同志,法治社会,你怎么打人呢?你看看,你把我老公打成什么样了?”
女人说话时,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也学着妈妈的样子,步履蹒跚地去抱赵星源的大腿。
那一瞬间,赵星源突然明白了姐姐说的所有话。不知从什么时候,不知不觉间,自己变成了姐姐的样子,开口时,也带着她的口吻,“你的思想,配得上你的苦难。”
女人如遭雷击,放开了手,木然地站在原地。
赵星源已不欲跟几个人继续纠缠,没理会旁观拍照和录视频的,可能后续自己会被他们、放到个人社交平台上;可能会被拿去给大v投稿;可能会被营销号恶意剪辑……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信息爆炸的时代,随他们去吧。
站在地铁的指示标面前,有正义使者过来,跟他搭讪,“小兄弟身手了得,还真有两下子。他们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听那两个人听口音,也不是海城本地人。就是个外地过来,臭打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得起海城的房子、拿到海城的户口,倒是让他们一家三口给装起来了。”
路人多半感叹赵星源的无妄之灾,好人没好报,赵星源领情的,也没有因为一个人、否定一座城市。
其实只要是姐姐在的地方,哪怕伤他至深,也是他眼里的殿堂。
只是此刻无心跟众人客套,还在研究地铁这玩意儿要怎么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