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您就嫁了吧!”
崔莺莺被震破耳膜的哭声吵醒,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摇摇欲坠的木板上,身下垫着潮湿散发出霉味、沙沙作响的乱草。
昏暗狭窄的茅草棚内,跪了一屋子人。大的哭,小的昂,吵得麻雀嫁女。
她算是本体归位。
早年嫁给一位姓张的秀才,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后,不幸产后大出血,撅了过去。
然后她的魂魄,与一位来自异世界的穿越女互换。她去穿越女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生活了一段时间;而穿越女替代她,接盘她的人生和家庭。
原以为结局就那样了,她安心当社畜,准备重新开始人生。
谁知秀才一走,穿越女突然甩手不干了。中途丢下一堆烂摊子,把她本尊又拽回来。
此时婆家娘家均已无人,家徒四壁,唯留三个儿子两个媳妇一个闺女一个孙女,嗷嗷待哺。
崔莺莺气得直想骂娘。
狗屎穿越女!
说穿就穿,说走就走。有没有点职业道德精神!她是原住民不假,但活该随对方兴趣,被操控人生吗?
现在面对的,是一群“孝子贤孙”走到绝境,想把她这老娘卖了,用彩礼换点米粮回来,熬稀粥喝。
估计就是这样,穿越女被气(吓)跑路了?
崔莺莺闭着眼睛,体力狂暴气流乱窜,手在身下床板一阵乱摸索。终于,“咔嚓”一声,她掰掉一块。
孝子贤孙们闻声抬头,只见他们老娘如同猛虎下山蹦下床。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舞手中一根腕粗木棍,便朝他们劈头盖脸打过来——
顿时,一屋子人被打得嗷嗷大叫,连滚带爬往外逃,门框都被挤掉了!
崔莺莺一边穷追猛打,一边气吞山河骂。
“老娘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们爹才闭眼多久,一群小畜生,就合计把老娘卖了?老娘肚子里,怎么就爬出你们这些个糟心玩意儿!”
孝子贤孙们目瞪口呆。
怎么娘睡了一觉,醒来像完全变了个人?以前娘温柔似水,别说爆粗口,连说话大声也不会呀。
他们本来寻思再在娘跟前哭一场、求一回,向来对他们百依百顺的娘,会心软答应他们的请求。
毕竟这也是为他们娘着想。
结果娘疯魔了。
“娘,娘!”
“奶,哇哇~”
杂草丛生的院子乱成一团,左右邻舍闻声全跑来看热闹。
崔莺莺才不怕家丑外扬。她就是要当着村民们的面,把几个混账小崽子打服。别以为一家之主的秀才没了,她就要夫死从子、子死从孙!
现代那段社畜生活,她可是没白过的!
大儿子跑不动,躺在篱笆门边口吐白沫。
大儿媳抱着年仅三岁的闺女,蹲他脚边瑟缩成一团。
小儿子、小闺女藏在人后,头也不敢露。
剩下二儿子被打得鬼哭狼嚎,满院子跳脚。二儿媳回身想抢她的棍子。
崔莺莺能被她抢着?
她最恨的,就是这对老二夫妻!
老二自私自利,是一门心思只顾自己的孬货;二儿媳则是卖婆婆求荣的主谋。鼓动一大家子人在秀才尸骨未寒时,将她这婆婆“嫁出去”换口粮!
特喵的,虽然她生而不养的确内疚,但没想到霸占她身体的穿越女,那么不是东西!
将她用性命生出的一对双胞胎,养育成现在这种白眼狼!
白眼狼就算了,紧接又给她生下两小白眼狼、招进门两大白眼狼。
抡着棍子,崔莺莺恨不得把一窝坑全部打死,给她趁早回炉重造去!
偏生这身体不知在床板躺了多久,几天没吃饭,仗着股怒气在院子追杀儿女两圈,一口气没上来,腿一软,瘫倒在地。
“哎呦,秀才娘子,你没事吧?”
几名爽利妇人连忙跑进院,挤开奔到崔莺莺身边的男人,七手八脚,将她搀起来。
“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咋还能将自己气坏了呢?”
“秀才娘子,别伤心!你瞧,钱里正过来了,有什么委屈,请他给你做主?”
崔莺莺本来恨得很,有人一安慰,那眼泪莫名、便刷地流下来,捂着脸哭诉。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男人没了,几个不孝子,还逼他们老娘嫁人、为他们博好处!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养育他们长大,娶了媳妇忘了娘……”
吃瓜群众们一听炸了锅。
妇人们震惊得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前两天陆媒婆登门,挑来十多担聘礼,说是城里贵人看上秀才娘子,要娶作续弦。以为是两相情愿的美事,竟然是儿子媳妇要卖自家娘?”
旁边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如何受得了这个?
崔莺莺可是他们青团村的一枝花,十里八乡闻名!加上秀才娘子身份,无人敢不敬重。
顶着自家媳妇锥子般的眼神,撸起衣袖,也要把欺负女神的白眼狼揍爬!
“娘啊~咱们家也是走投无路了哇!”
大儿子吐出一大口鲜血。
二儿子被邻里叔伯们撵得抱头鼠窜,狼狈躲去媳妇裙下。
“爹过世,为了办他的丧葬事,外借不少银子。大哥病入膏肓急需用药、家里穷得还揭不开锅……”
他梗直脖子嚷嚷。
“人家马主簿愿意娶娘您为续弦,也算是对咱家雪中送炭了呀……”
“放屁!你爹一口薄棺,没大操大办能花几个钱?你大哥的病,也不是拖了一天两天。”
崔莺莺七窍生烟,抓紧手中棍子。
“分明是你这逆子,在外招来祸事!什么狗屁外债?老娘一概不认,谁欠的谁还!”
“秀才娘子,你稍安勿躁,待老夫来问问清楚。”
年老体衰的钱里正,拄着拐杖,颤巍巍越众而出。狠狠用拐杖,击打了下地面。菊花面皮的皱褶里,满是溢出来的愤怒。
青团村民风淳朴。卖儿卖女现象,灾年偶尔有。但现在又不是灾年。况且卖亲娘?简直闻所未闻!
倘若事出真实,别说崔莺莺发狂,他都想抡拐杖,亲自打死这窝白眼狼!
里正发了话,妇人们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崔莺莺扶起来,找根小凳坐下。男人们则将几个儿子儿媳闺女,全部揪到院子中心跪下受审。
“说!要把你们娘卖了,到底咋回事?”
钱里正双手撑住拐杖,浑身力量仿佛集中在青筋暴突的手上。浑浊老眼珠迸射出瘆人光彩,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张家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