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张浩天兴冲冲回到公司,递给陈稻一摞报纸。
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民告官的事虽然敏感,但正好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津津乐道的新闻话题,况且还有如此丰厚的报酬。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小报,甚至有一家市里的报纸都刊登了这则新闻。
陈稻一份一份地仔细阅读。报导基本上是中性的,不偏不倚,就事论事。这也符合敏感新闻的报导方式。小报就算了,市领导日理万机肯定没有兴趣去看,但那份市报却一定会看到的。这就够了,先在市领导大脑里植下城东区这件事,后续是会联想的。
陈稻相信,作为当事人的郑区长一定已经知道报纸刊登的这则新闻。不知道郑区长会怎样想的?或许恼羞成怒?
昨晚会议一切都做了部署,陈稻安心地等待郑区长狗急跳墙。今天是星期三,离周末还有几天时间,陈稻根本不急,一切仍是有条不紊地进行。
中午将近十二点,陈稻正要吃午饭时,公司忽然进来了几个警察,其中一个亮了亮《拘捕令》,口里说道:“你涉嫌行贿国家公职人员,现在正式拘捕你。”说完,“咔嚓”给陈稻戴上手铐,押送出门,塞到门口停放的一辆警车上。车顶上红蓝相间的警灯旋转爆闪着。
公司的人全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机灵点的赶紧打电话到餐厅和安保公司。
押上警车后,陈稻被勒令坐在后排中间。一左一右两个门各上来一个警察分坐两边,把陈稻夹在中间。警车一路鸣笛开出了工厂区。
陈稻发现警车并不是往公安分局方向开去,而是背道而驰。大约七八分钟,警车停在了一个派出所前。陈稻下车看去,却是工厂区派出所。
下了车,警察押着陈稻往派出所后面走去。绕过派出所这栋楼,迎面是一处顶端盘旋着铁丝网的平房,门口上方斗大的“拘留区”几个字,两边上书对联“回头是岸盼君归,苦海无边法无情”,全是黑色字体。
拘留区大门是铁皮的,进去后是加顶的空间,左右两边都是铁条铁窗。
警察让陈稻走到左边窗口,打开手铐,让他把口袋里所有东西都掏出来,放到铁条窗前的塑料篮子里。陈稻除了几百块钱和腕上戴的卡西欧手表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警察还是仔细搜了身,确定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才把篮子推到了窗口里边。里边的警察把钱拿起来点了数,在一个本子上登记了一下,递出本子让陈稻签了字便收了进去。
接着,警察把陈稻带到右边的窗口前,让他脱掉所有的衣服。窗口里边的警察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材,从里边架子上拿出一套蓝白相间的囚服让他穿上。囚服前后都有个数字312,这就是陈稻的代号了。从现在开始到出去前,没有陈稻这个名字,只有312这个犯罪嫌疑人。
最后,警察让陈稻站好,拿着张什么东西大声宣读,无非是服从管教,这不准那不准的洋洋洒洒足有二十七条之多。陈稻心里觉得好笑,这些谁能记得住?归纳起来只有一条,警察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可行差踏错半点。
从换上囚服开始,陈稻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个犯人,或者说是犯罪嫌疑人,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没有尊严,没有人格,一切按指令行事,犹如行尸走肉。
陈稻最后被带到了一间监仓。通铺上、对面墙边或坐或蹲或站着几个穿同样囚服的人犯。这些便是狱友了。押送的警察指了指中间位置告诉陈稻这是他的铺位便转身离去。陈稻耳边响起铁链锁门的声音。
陈稻在通铺上自己的位置背靠墙坐了下来,抬眼扫视了一圈同监仓狱友,个个低头耷脑,萎靡不振,魂魄游离于躯壳之外,死气沉沉。
既来之则安之。陈稻渐渐静下了心,把整个过程回想了一遍。虽然短短一个多小时,但仿佛换了世界,从天堂直接下到了地狱。
虽然身陷囹圄,陈稻心里却是笃定的。
得益于大学期间饱览群书,陈稻知道,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不会太过长久,因为按照法律规定,警察的拘留无非是行政和刑事两种。拘捕令说陈稻是行贿罪,那就不是杀人放火抢劫斗殴的刑事拘留了,只能说是行政拘留。刑事拘留最长37天,行政拘留最长也就15天。即使想方设法延长拘留期限,也不过多个五天十天的,总之是有期限的,很快就能脱离桎梏重见天日。
还有一个就是,昨晚已经把一切都合盘端出来了,大家都知道目前的情况,也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麻烦的是,陈稻担心因为自己被抓使得众人沉不住气乱了阵脚,今天才星期三,会不会把原计划星期六启动的游行静坐提前了?张浩天不可能,唐历宏拿不了主意,王海龙却绝对有可能。生死兄弟被捕入狱,他怕是急疯了吧?还有一个王雪,这小妮子的情愫陈稻如何不知?只不过觉得王雪天仙一般的可人儿绝不是自己这个来自伏牛山脚下一无所有的农民可以染指的,只希望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漠下来。但如今,王雪一定会激怒攻心,再和王海龙一搭调,怕就会打乱原来的部署而提前起事。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王海龙脑子里缺根筋,但王雪可不是吃素的,再加上起事后张浩天必定全力以赴,策略上应该不会有问题。
也不知道想了多长时间,陈稻耳边忽然想起铁链开启的声音,一个警察在门外喊道:“265,出来!”便见蹲在墙边身着265编号蓝白相间囚服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迟疑地走了出去。接着,又是铁链锁门声。
不知道是几点钟,门外响起口哨声,狱友们都纷纷站了起来,面朝铁门排成一排。陈稻也条件反射般从铺位上起身下地排到最后,却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便小声问排在前面的狱友:“这是干什么?”狱友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吃饭。”
出了监仓,走廊排满了狱友,鸦雀无声。陈稻跟着队伍前进,进入一间大的房间,一排排桌椅,都是铁的,桌脚椅脚都嵌入地下,纹丝不动。狱友顺序取叠,一勺饭一勺菜,毫不停留排着队走到餐桌前放下碟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所有人都就位后,传来一声高喊:“坐下!”便一齐坐下吃了起来。饭是白米饭,菜是青菜肉片。大约五分钟后,一声起立,不管吃完没吃完的全都站了起来,排着队走回监仓。陈稻吃饭慢,还真是没有吃完,心想晚上得吃快一点,否则就要饿肚子了。
下午又被叫出去了两个。直到临近吃晚饭时,265才回来,看起来虽然憔悴,但神态好像并不怎么紧张。
当天没有陈稻什么事,第二天上午却被叫出去了。陈稻跟着传讯的警察进到一间小屋子里,坐到背靠门的方向。迎面是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两个警察。这是要审讯了。
前面问的是姓名、性别、年龄、民族、家庭地址、职业等等基本信息,中规中矩,应该是例行公事。两个警察一个问,一个记录。接着,话锋一转,警察问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不知道。”陈稻坦荡地回答。
“不知道?没犯罪我们会把你抓到这里来?”警察忽然提高声音,一拍桌子吼道:“老实交代!”
陈稻并没有因为警察的虚张声势给吓到,仍然是语气平和地说道:“我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如果你们认为我真的犯了罪,那就麻烦你们拿出证据来。如果你们没有证据,那我平白无故被你们抓到这里来就是非法的,我会去控告你们的!”
警察见312无动于衷,实在憋不住了,说道:“有人举报你行贿!”
陈稻嗤之以鼻,反驳道:“有人举报我行贿就把我给抓来,证据呢?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行贿什么?行贿谁?请你们拿出来!我看你们一件都拿不出来!如果是这样,那我现在就举报你杀了人,你旁边的警察是不是该把你抓起来?”
这个警察再也忍无可忍了,冷笑一声说道:“证据我们自然有,但不会给你。现在是给你机会让你自己说出来,好减轻你的罪行。我们的政策历来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陈稻同样冷笑一声再也不说话了。无论警察怎样威逼利诱,就是一声不吭。警察最后弄的精疲力尽,只好把陈稻押回了监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