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息烽大声控诉着大夏军中的诸多弊端,各种陋习。
越说就越是义愤填膺。
仿佛恨不得把他爹拖出来毒打一顿,以儆效尤。
不过。
这些话语,若是传到他爹耳朵里,结果会怎样?
李观澜不得不感叹。
这顾息烽……
真的是勇啊!
原本以为。
刘建文动不动就站出来主动背锅,把责任全都拦在自己身上,做事已经算是勇的了。
未曾想。
这顾息烽勇起来,似乎不在刘建文之下。
不过。
少年人就该这样。
如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这才是少年人的样子。
倘若年纪轻轻就暮气沉沉,老气横秋,连半点锐气都没有,那才可悲,那才是莫大的悲哀。
不气盛能叫少年人?
在李观澜看来。
这样的少年,恰恰代表着大夏皇朝的未来。
这一刻间。
李观澜甚至因此而觉得有些庆幸。
至少。
大夏皇朝的皇亲国戚子弟里,还有这么一些敢站出来说话,敢针砭时弊的孩童。
而且这些孩童刚刚都已经说了,这都是他们从家里听来的,诸如我爷爷曾说,我爹曾说……
这就意味着。
这群孩童家里的父辈们,也有着针砭时弊,拨乱反正的心思,只是不敢站出来振臂高呼。
毕竟……
孩童们思想单纯。
大人们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此时。
顾息烽正在说:“有很多人都知道这些事情,但谁都不敢把这些事捅出来,知道了假装不知道,看见了假装看不见,都在粉饰太平,都在相互遮掩。”
“等到有朝一日,真要是出事了,这些事情只怕会如同火山爆发一样,石破天惊,一发不可收拾……”
“到那时,必定已是积重难返!”
“国将不国啊!”
顾息烽唏嘘感慨,摇头叹息,语气神态里带着一种忧国忧民的沧桑与无可奈何。
孩童们也是纷纷跟着附和起来。
“有的在倒卖武器军备和军粮……”
“甚至有杀良冒功的。”
“有的养寇自重。”
“还有人把军中的锐士弄去给门阀世家做家丁……”
孩童们争先恐后的说着。
不过。
他们说话的时候,都在不由自主的模仿自家的长辈,跟刚刚顾息烽一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连语气神态都变得有所不同。
显然。
这都是孩童们不经意间在家里听到的,现在被顾息烽打开了话题,就跟着说了出来。
这些事,倘若孩童们年龄再大些,只怕就难以再听到了。
而恰恰因为他们年龄还小,大人们在说这些神奇的时候,才没有刻意的避着他们。
大人们总会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而事实上,小孩子未必啥也不懂,很可能是半懂不懂,而且会把事情记住,甚至会乱说。
而现在。
皇亲国戚们就在隔壁的宫廷宴会里,距离并不远。
那些修为不高的倒也还好,碍于修为不够,他们听不清孩童们在说些什么,照样的喝酒吃肉。
而那些修为高的,在听到了孩童们的言论以后,一个个都是神情惊变,汗流浃背。
他们能听到孩童们的谈话内容,就意味着此事肯定也瞒不过皇帝。
刘乾坤虽然没什么修为,但守在他身边的宁无舌,以及跟刘乾坤同坐一桌的李道玄,肯定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
当孩童们说起那些事情的时候,宁无舌几乎是在同声翻译,施展传音之法,把孩童们所说的话语,清清楚楚的转述到皇帝刘乾坤的耳朵里。
刘乾坤无动于衷。
孩童们说的这些,刘乾坤心里早就清楚得很,只是一直没把这些事情摆在台面上。
孩童们只需嘴里说一说。
做皇帝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很多事情。
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治大国如烹小鲜。
急不得。
要徐徐图之。
刘乾坤端起酒杯,朝李道玄敬了一杯,道:“小孩子们在一起聊天,难免胡言乱语,童言无忌。”
嗯。
李道玄面沉如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乾坤又道:“我大夏皇朝蒸蒸日上,怎么可能跟这群小孩说的那样?什么积重难返,什么国将不国,这都只是小孩们在信口胡说而已。”
“我姐夫天下无敌!”
“大夏皇朝有姐夫一剑镇国,想乱都乱不起来,哈哈哈……”
刘乾坤哈哈大笑,把着酒壶自斟自酌,顷刻间,一连喝了三大杯。
一时间。
皇亲国戚们竟有些搞不懂,这皇帝到底是真不在乎孩童们的话语,还是假的不在乎。
不过。
经过皇帝这么一说,那些汗流浃背的皇亲国戚们,也不再那么慌了,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而孩童们,也渐渐转移了话题。
“我爷爷说,世间道统繁多,最可恨的就是佛门。”
刘昌隆站起身来,高呼道:“世间僧众,游手游食,剃发易服,以逃租赋。演其妖书,述其邪法。
诈追既往之罪,虚求将来之福。
布施一钱,希万倍之报;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
刘昌隆以一种抑扬顿挫的语气,大声叙说着,如同在背诵课文。
但说了几段以后,声音忽而戛然而止。
“兄长,你继续啊。”
刘建文满是期待的催促道:“怎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呢?”
呃。
刘昌隆有些尴尬,挠着脑门道:“后面的,我忘记了。”
孩童们并没有取笑,而是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
他们刚刚说的事情,大部分也都没有说完整。
都是孩童心性。
说起这些听来的看来的事情,哪能原原本本全都说清楚。
场面渐渐变得沉闷了起来。
张秀儿忽而开口,怯生生的说道:“我觉得,道门还行的。”
小女孩声音不大。
语气懦懦的。
“我爹曾说,越是在太平盛世里,道门的存在就越好。可若是到了民不聊生的时候,道门的可怕之处,就比佛门大多了。”
张秀儿想了想,又道:“我爹说,道门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却有着改天换日,倒转乾坤的强横底蕴。只不过,道门素来不问世事,懒去管世间的闲事。”
孩童们听到这话,纷纷发表意见:
“道士跟僧人是不一样的,僧人喜欢到处宣扬佛法,道士们则有些高冷,对人爱答不理的。”
“也有假道士,坑蒙拐骗样样精通,我就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听说,道门的宗派挺不错的,但戒律也挺多,反正我是不想去拜师做弟子,那也太清苦了。”
“道士们似乎懂得炼制长生不老药。”
“佛门也有灵丹妙药,有一种七宝琉璃造化丹,可以再造根骨……”
孩童们越扯越远,但渐渐也说不出什么新花样。
随即。
他们就说起了幼麟院里读书的事情,聊上学,聊玩耍。
一阵东扯西扯。
话题渐渐变得没什么营养了。
随即。
孩童们说起了玩具和游戏,讨论风筝要怎样做才飞得高,觉得做弹弓的牛皮筋肯定是越粗越好,养小猫小狗不如养一只灵兽飞禽……
诸如这样的话题。
李观澜兴趣不是很大,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端着酸梅汤,站在椅子上,环视四周,朝众人敬了几杯。
时至此刻。
这场由孩童们组织的没有“歃血”的歃血为盟,算是到了尾声。
孩童们也都已经玩够了。
不多时。
有的已经打起了瞌睡,摇头晃脑眯着眼睛,往桌上一趴,当场睡着。
小孩都是这样。
玩得起劲的时候,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哪怕再困都不觉得困。大半夜都不肯睡。
当玩够了。
可以不管时间不管场合,直接倒头就睡。
打瞌睡这种事,似乎可以传染。
孩童们的话语越来越少,渐渐的沉默了下来,一个个昏昏欲睡。
倒是李观澜。
年龄最小,精神头却最好。
平日里自律的优势,在这一刻间,显现得淋漓尽致。
夜间修行《蛰龙十二图》,使得李观澜的精气神一直在日益提升。
不管是身体素质。
还是精力。
李观澜都远远超过了这群皇亲国戚子弟。
不多时。
宫中有暮鼓响起。
宴席散去。
皇亲国戚们带着孩童们,各自道别而去。
孩童们则有一些前来跟李观澜道别。
“大哥。”
刘昌隆来到李观澜跟前,拱手抱拳,道:“山水有相逢,咱们来日再见。”
李观澜拱手回礼。
刘昌隆正要再说话,却被他娘揪着衣领拖走,紧接着就是一顿训:“你带头拜小世子做大哥,这是好事,娘不怪你。可你带头胡言乱语,对国朝大事说三道四,你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刘昌隆梗着脖子,嘴硬道:“他们敢做这种肮脏事,我就敢说……”
刘昌隆还要再说,却被捂住了嘴。
顿时。
被剥夺了发言权。
而另一边。
顾息烽则被揪着耳朵一顿教育。
“我不服!”
顾息烽嚷嚷着:“了不起再打我一顿,又不是没打过,打死算球,哎哟哟……”
“耳朵要掉了!”
“轻点轻点……”
顾息烽捂着耳朵直跳脚。
而那个比顾息烽更勇的刘建文,则已在挨打,被他爹拦腰抱着,啪啪啪的揍屁股。
打的挺凶。
刘建文却一声都不哼。
他甚至还趁着挨打的空隙,远远的朝李观澜挤眉弄眼,挥手告别。
这小子……骨头有点硬啊。
往后。
肯定是条汉子!
李观澜朝刘建文挥了挥手。
“观儿。”
刘扶摇在一旁说道:“刚刚做大哥的感觉怎么样?”
李观澜想了想,道:“有点好玩。”
刘扶摇点头道:“有了这群玩伴,你以后去太学的幼麟院里读书,周勃他们就不敢轻易欺负你了。”
在刘扶摇心中,哪怕李观澜在大殿里把周勃打得再惨,终归都是周勃在惹是生非,是周勃先动手打人,错的周勃。
而李观澜则是被迫还手。
这事占理。
“不过……”
刘扶摇又道:“咱们虽不怕被人欺负,但你也不能去欺负别人。咱不怕事,但也不故意去挑事。人生在世,行得正走的直……”
这都是些很朴素的道理。
“嗯。”
李观澜点点头,蓦然间却发现,衣袖被拉住了。
回头一看。
小公主刘清雅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瞅着他。
“玩,弟弟玩。”
小公主说话时还有些奶声奶气。
嗯。
李观澜点点头,但不是真陪着的跟小公主一起玩游戏。
那也太幼稚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差不多到了该去学琴的时候。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李观澜是北境王世子。
样样都要学。
乐是音乐,包括乐器演奏和音乐理论。
宫中乐师众多。
李观澜跟小公主学琴时,有一群乐师守在旁边教导,根本就不需要李观澜亲力亲为的带着小公主玩,只需偶尔跟她互动互动就行了。
这样的事情。
张皇后一直都是乐见其成,就希望小公主能跟李观澜多多相处。
直到晚上。
张皇后才带着小公主回凤仪宫去了。
次日。
李道玄清早前往北境。
离去前。
李道玄指着挂在墙上的剑匣,朝李观澜道:“此剑非同小可,就连拔剑出鞘,都要宗师境以上的修为……”
“观儿修行时,不要偷懒,才能早日拔出此剑。”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看到观儿的进步。”
李道玄事务繁忙。
来去匆匆。
李观澜早已习惯。
而且。
剑神不在身边的时候,很多事情做起来反而要更加的方便。
当时间来到中午。
午睡时。
李观澜直接跟刘扶摇说,要跟古剑一起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