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夫人心里那口闷气顺了,又拿起了心爱的花剪,尚未下手,黄永苦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只扫了一眼,黄老夫人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见着沈氏了?”
“是。”黄永已从管家处听说了禅房里发生的事,也知道是沈兰心自请下堂,但他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之气。
“她已失了清白,不足挂心,待你升迁,娘会帮你找更好的。”
黄永又闷不作声了,脑子里仍想着沈兰心在西院门口与人讨价还价的样子,那般鲜活灵动,与她在宅子里时的沉静稳重全然不同。
倒是与他们初见时的场景很相似。
而且,她明明是被休弃了,脸上却无半点痛苦失意,难道她对自己就没有丝毫不舍?
可他却没有勇气上前去问。
今日之事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若在那里现了身,少不得被那些个掌柜说三道四,唯有不出现、不沾边、装着不知道,才能显得无辜,说不得还能受上峰一两分同情。
母子俩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憋闷起来。
花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黄老夫人身后,全当自己是根柱子。
但火依然烧到了她的身上。
黄老夫人犟不过唯一的儿子,带着几分讨好地说:“我知你心中郁结,需有人疏解,花嬷嬷家的采荷娇俏可人,灵动鲜活,明日我便将她接到府中来与你作伴。”
黄永神思不属,无所谓地拱了拱手,说了句“但凭母亲安排。”便怅然离去了。
花嬷嬷心乱如麻,“扑通”一声跪在黄老太太面前:“老夫人,采荷还小,又野惯了不识礼数,怕是照顾不好”
“你不愿意?”话还没说完就被黄老夫人打断,“你们是瞧不上永儿,还是瞧不上我黄家?”
“奴婢不敢!实在是怕小女惹得公子不快,反而糟蹋了老夫人的一番美意。”
“没规矩就学,不是什么难事。”黄老夫人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人,心中升起几分快意,心情颇好地起身将花嬷嬷扶起来,”采荷只是来做个通房丫头,年轻、好看便足够了,不需要懂别的。”
花嬷嬷低垂着头,狠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沉着应了声“是”。
花剪也被塞回了她手上,黄老夫人的声音里全是喜气,“这屋里的花都不中看了,明日就换了吧。”
“是。”花嬷嬷躬着身子,直到黄老夫人的身影不见了,才默默地走了出去。
四下里已是暮霭沉沉,院中虽掌了灯,却仍是照不亮那片像要把人吞掉的黑气。
县令家的夜晚却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一派欢腾景象。
县令刘明章今日收到了京城来的书信,当今圣上对沈氏一族厌恶至极,早已没有半分眷顾,不但抄了家,还把沈家所有男子都下了诏狱,连婴儿都没有放过,他提前捉拿沈家父子的举动,正合圣意。
信中对他看事之准、行事之快大为赞叹,直言此乃大功一件。
刘明章心中得意,只是这份得意不便宣扬,便邀了夫人在院中凉亭小酌。
“夫人,再过几月,我便能升至苏州府任太守,你我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那可是苏州府,属于南直隶,这世上最最繁华、最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好多京官都曾在这里任职过。
杨氏配合着笑了笑,眼底心中皆无欢喜,到了苏州府,夫君离那人就更近了。
且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各有神通,什么消息都容易打听到,难有秘密。自己去了,怕是很快就会成为新鲜的笑柄。
“都是托了沈家父子的福啊。”刘明章歪靠在八仙椅上,微眯着眼看歌舞,“刚来吴江时,沈家事事通达,让我这新官推行新政颇为顺手,有了拿得出手的政绩。如今,他们沈家又帮我立了大功,着实不错。”
杨韵想着沈兰心给的那三万两银票, 犹豫片刻后开口:“既如此,那沈家父子三人,能否不死?”
刘明章斜眼看过去,直看得对方目光闪烁。
“你收了沈家的银子。”
不是问,而是肯定。
“是,什么都瞒不过夫君。”
“沈家父子的事,必须办得扎实,若京城沈家的人死了,他们就必须得死。”
“狱中死囚众多,李代桃僵也无不可。”
“妇人之仁。”刘明章目光冷凝,扯着杨韵的手指不停用力,语气却是温柔至极,“夫人拿人手短,便想着帮人办事,很是善良。只此事关系为夫仕途,他们不但要死,而且死得越惨烈才越好。”
杨韵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被握住的手不自觉轻颤,脸上痛得失了血色。
“不过,夫人也不必为这些银子烦忧,既是沈家送到你手上的,收了便是。夫人没有把此事告知旁人吧?”
“没,没有。我只让她去见上一面,然后速速离开吴江。”
“做得对,当今圣上最恨贪官污吏,一个好官就应法纪分明,责罚有度,沈家父子的事罪不及妻女,这是一早便定了的。他们走了,这里也能太平些,夫人不愧是为夫的贤内助。”
“那些银票,我回屋后便交于夫君处理。”
“甚好,沈家有这份心,倒是能把他们的命留在吴江县以外,也好全了夫人的一片善心。”
“多谢夫君。”
刘明章这才放开她的手,重新歪靠在椅子上。
此时他面上染了薄红,兴致勃勃地看着歌舞,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俊美异常。
杨氏望着他的脸,思绪繁复,不知何时起,对眼前人的那些迷醉已经转为了密密麻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