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陆军参谋本部的影佐祯昭眉眼之间都是喜色，他刚刚得知了王天木以及同党被捕的消息，此刻正在研究如何从他这里挖出整个军统上海区情报组织网。
“报告。”
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
“进来！”
卫兵带着文件夹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摆放在影佐身前的办公桌上。
“大佐阁下，这是东京方面最新的消息，电讯来自于内阁的近卫阁下……”
影佐微微一愣，随即恭敬的起身，因为激动，他的手臂有些微微颤抖。
“好了，你出去吧！”
卫兵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阁下也是最近上台的，他有什么新的指示吗？真是让人期待……”
影佐慢慢打开了文件夹，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近乎狂热起来。
“哟西……”
……
走廊里面，行色匆匆的办事员踩的地板咯吱作响，沈禾放下茶杯，推开门站着，脸色故作疑惑。
看到一个办事员过来，她顺手拉了一把。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忙成这样？”
办事员左右瞥了一眼，然后低声道：“抓了条大鱼，附带着几十条小鱼，审讯处和行动队才是最忙的。”
说罢，女办事员有些羡慕的道：“还是你们清闲，办公室坐着喝喝茶看看报。”
沈禾靠着门，表情淡然。
“倒不是情报处清闲，处长他们还是屁股不粘地的，清闲的可能只是我们二科。”
女办事员有些忍俊不禁的捂嘴笑，然后又贴着沈禾耳朵低声道。
“是个军统的大官，我看，咱们这儿要添不少新人了。”
沈禾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面咯噔一下。
大官?
参考于姓汪的，还有李世诚和丁默生这种级别吗？
那么，如若此人反水，对整个军统情报网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沈禾第一反应就是核实此事，然后快速联系老于，但冷静思考过后，她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和老于一直都是单线联系，基本上都是老于发出联络信息，然后她去赴约，除非紧要关头，否则她是严令禁止主动联系的。
陈燕祖说了，一切为了她的安全 万事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你要做一枚暗处的刀，只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亮出锋芒。”
思及此，沈禾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面。
三日后。
李世诚和丁墨生容光焕发的出现了，身后还跟着唐惠闵，同样西装革履，油头梳的一丝不苟，颇有些活灵活现。
沈禾和情报处的几个人站在一处，开始琢磨是不是大人物招了，今天要开个会表彰。
事实果然如沈禾所料，只不过招供的人并不是王天风。
“诸位，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李世诚指了指身后的两个人，一位一身长衫，鼻梁上面架着一副眼镜，眼神清亮。
沈禾一看到这个人就脑袋一懵，头皮发麻。
这人也看到了沈禾，不动声色的推了推眼镜。
楚清明!
怎么会？!
沈禾左右看了一眼，看到周围人没有异动，她才重新站直了身子，不过内心却是惊涛骇浪。
他怎么会?
她才不相信楚清明会投敌，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假投敌，真内应……
是老师指派来的吗？
沈禾暗暗摇了摇头，不，不可能。
就算是出于保密条例考虑，中统也不可能同时安排两个熟人进来……
“这位是原军统南京站情报处的机要秘书，楚天。”
说罢，又指了指另一位西服革履，脸色极白，五官端正的人道：“这位是原军统上海区行动二组的组长，林之江。”
两旁的人都有些微微骚乱，各自嘀咕议论起来。
沈禾眉头狂跳，林之江她认识，此人是黄埔六期的，军统上海区的骨干成员，曾经多次执行汉奸日谍的刺杀活动……
没想到连他也……
这可真是“惊喜”。
“感谢两位的精诚所至，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僚朋友了。”
“半个小时以后，礼堂开会，科级以上干部全部参加。”
李世诚撂下这么一句，随即带着楚天和林之江，还有丁墨生和唐惠闵几人进去了。
沈禾正在发呆，却不想丁默生不偏不倚的扫了自己一眼。
……
“沈科长多吃点嘛，这半月不见，你倒是清瘦了不少。”
今天丁墨生特意办了个家宴，请了林一桥，沈禾，还有总务处的叶耀先，加上自己的夫人赵慧云，总共也就五个人。
也都是丁墨生在特工总部的“自己人。”
特意让夫人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又差人买了汽水和红酒，以及南街圣菲林店的冰激凌。
事实上他一直苦于内部无人，李世诚一家独大，搞得他这个明面上的主任被架空。
再加上影佐祯昭又十分器重李世诚，这让他更加不满。
但是面上还是日本人当爹，他不敢表露什么。
索性私底下就开始小恩小惠，广结良缘拉人入伙。
赵慧云还在厨房忙碌，侧身看了一眼客厅。
“大家好好吃喝撒，莫要拘谨。”
赵慧云长得极白净，烫着头，一身宝蓝绣花的旗袍穿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个美人。
沈禾低头发呆，不过这个丁太太可不太好相处，是个十足十的醋坛子，每次丁墨生宴请自己，她几乎都是挑着最不出色的衣服穿着的，免得她又多想，以为自己对她老公有什么图谋。
林一桥扭头看向沈禾，十分热络的道：“丁太太螃蟹做的好，你尝尝。”
沈禾低头一看，身前盘子里面已然多了一只螃蟹，蟹壳已经被撬开了，螃蟹腿也被掰开摆放整齐。
沈禾也不推辞，拿了丝巾当口水帕子围在胸口，利落的拿着小勺子翘着螃蟹腿，吮吸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不错，鲜嫩。
林一桥就看着沈禾笑了起来，顺手又调了个酱汁，倒在小盘子里面，往沈禾身边推了推。
“试一试。”
沈禾如法炮制，满意的朝着林一桥点了点头。
“林队长是哪里人？这么会吃?”
身边的叶耀先立刻接话道：“他啊，老香港人嘞。”
林一桥没有反驳，顺手拿丝巾擦了擦嘴边，这才道：“祖籍香港九龙，长大了随我父母去了浙江。”
丁墨生和叶耀先捧着酒杯对了一下，喝的有些高了。
城东有家新开的铺子，专卖茶酒，今天的散白还有个好名儿呢，叫梨花白。
“影佐现在是越来越重视老李了……”
丁墨生似有若无的感慨，酒杯在手里面捏着，半杯酒水轻轻摇晃。
“他是个中国通，听说最喜欢读我们的经典名著，什么《孙子兵法》，《战国策》之类的，若不然，我们也投其所好，派人往那边搭搭线，送点儿东西?”
叶耀先歪着脑袋，有些大嘴巴的出着主意，因为姿势滑稽，胡子一翘一翘的，看起来更喜人了。
丁墨生摇了摇头，“也不是没送过……只是无一例外都被他拒绝了……”
有时候丁墨生其实很不理解，他比李世诚到底差哪里了？能力?人情世故?
好像也并没有吧……
难道是眼缘?他怀疑自己和影佐八字不合，否则就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受重用，明明自己来的时候比性姓李的还早呢。
丁墨生是个佛教徒，他自诩自己是释迦牟尼弟子，成天把我佛慈悲挂在嘴上，每日必参拜，每周必上香。
有事没事手上捏着一副佛珠，多少沾点儿神经质。
这会儿，他又开始拿起佛珠盘了，沈禾看得直皱眉。
人屠自诩佛教徒，这多少显得有些荒谬。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影佐和李主任亲近，无非是看中了他在拉拢人心方面做的还不错。”
沈禾看向丁墨生，继续道：“主任，影佐是个中国通，他选择李主任，无非是权力制衡。当初由你组建了特工总部的人际关系网，那么在其他方面，他自然会主动倾向于李主任。”
丁墨生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你继续讲。”
沈禾拿起筷子在桌子上面十分淡定的写了个“唐”字。
丁墨生，叶耀先，还有林一桥三人俯身凑过来看了一眼，突然顿悟。
影佐最近要求彻查严厉审讯王天风及其同党，务必做到事无巨细。
最好是哪天哪时洗澡撒尿也要审清楚。
眼下，这不是就有合适的人选了！
本来他就对特工总部内部的争权夺势很不满，如今听了丁墨生的建议，一下子茅塞顿开。
当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
于是在第二天丁墨生建议影佐让唐惠闵也加入审讯时，影佐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同意了。
而沈禾本人，也跟疑似“投诚”的楚清明见上了面。
衡山路53号，圣菲大教堂。
今天并不是周日，因此这里没什么做礼拜教徒，只有零星的几个穿着黑白罩袍洒扫的圣工。
红褐色的座椅并排摆放，孤零零的迎接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几只青灰色的鸽子十分淡定的在椅子间来回跳跃。
一身长衫头戴礼帽的年轻男士推开门，看到了一头秀发穿着长裙的女士安静的坐在右侧靠前的位置。
领台上面的巨大十字架被开门的光束照着，耶稣像一半金黄一半黑暗，低着的头颅开始变得要融化起来。
他走了过来，就看着沈禾双手合十，礼帽被放在身侧。
“你真会挑地方。”
楚天有些戏谑的开口，阳光透过镜片折射出一道彩虹在他的脸侧。
沈禾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捋了一下耳边碎发。
“楚天?”
她有些想笑，但是看着领台上面糟糕的耶稣像，又有些笑不出来。
“良辰美景奈何天，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罢了，无伤大雅。”
楚天拿起自己的礼帽，顺手把上面的凹陷修复平整。
随即又看着沈禾，“你倒是混的不错，丁墨生身边都能混下去。”
丁墨生，在民间他还有另外一个外号，叫丁屠夫。说是哪家小孩子不听话，你只管用丁墨生名字吓唬他就好了。
“美名远扬”，能止小儿夜啼。
沈禾双手捧起一只鸽子放在膝盖上，“他是佛教徒，我是基督徒，我和他是本质的不同，至于混日子……跟着惜命的屠夫混日子才能显得更有能力些，不是吗？”
侧身看向楚天，带着些挑衅傲然的意味。
楚天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沈禾，“对，就这么笑，这才不像你。”
顿了顿，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突然正色起来，“不是老师派我来的，是徐主任盛情难却，刚好又碰上了王天风被捕这么一档子烂事，也算是借机行事了……”
借机被捕……
亏姓徐的能想的出来？怪不得老师和他不对付……这人的脑回路真是堪比单细胞生物。
沈禾忍不住心里面嘀咕吐槽起来。
“按照保密条例，我们是不能见面的，不过，也无伤大雅。”
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沈禾放开了鸽子，鸽子趁势扑棱着翅膀朝着门外飞了出去。
“王天风的事，上面怎么说？”沈禾问。
楚天从兜里面拿出一颗口香糖，优雅的剥开包裹的糖纸，然后放进嘴里面缓缓嚼了起来。
“上面什么也没说，不过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沈禾站起身，身上的旗袍顺着小腿滑了下去，她一边踱步一边道：“如何行动，全看王天风的立场了。”
说罢，转身看着靠着椅子的楚天，突然笑得别有深意。
“甄别暗杀行动也给咱们王大站长安排一下吧，过了这么久的安逸日子，我怕他遗忘了自己的身份。”
楚天摊开胳膊搭在椅子上面挑眉看向沈禾，示意她继续讲。
沈禾缓缓俯身，微微一笑：“用你们组的人吧，来个百步穿杨的狙击手，只开一枪，点到了就行。”
楚天：“打哪个位置?”
沈禾笑得更加灿烂，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楚天两腿之间，“当然是男人……最要紧的位置了！”
楚天：“!”
他真是服了，这女人现在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不用打伤人，但是要精准，擦着皮肉就行。”
沈禾看着楚天，补充道：“你们行动组应该有这种人才吧？”
楚天起身，顺手把礼帽给沈禾扣在头上，随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人才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一招真是够损的。
沈禾扶着帽子，突然觉得非常有意思。
两周后，王天风被放了出来。
也是同一天下午，大难不死的王天风在同福路遇刺，大腿根精准的被人打了一枪，堪堪擦着命根子过去的。
这一次大难不死的王天风被吓得惶惶如惊弓之鸟，直接跑路躲起来了，这两天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整个上海市突然人间蒸发似的。
同一时间，办公室看着报纸的沈禾微微一愣。
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