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头扎进县城,顺着九曲十八弯的胡同一阵乱钻,绕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迷糊了。
刘正泰向后看了看没人追赶,疲倦的他跳下马蹲在地上,用干涩的嗓音说:“师兄,歇会吧,我的马都开始哆嗦了!”
“我的也是!”元道中看见马肚子不停的抖动,也赶紧下来让它休息。
夜很黑,也很安静,城里一点灯光都没有,也许人们正睡得安详,白天热浪滚滚,晚上凉风习习,这是季节交替的馈赠。
元道中看见一处院落似有人影攒动,便牵着马过去敲门,不一会出来一个老头,隔着门问:“谁啊?”
两人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还是刘正泰借口说道:“大叔,给口水喝吧!”
门开了,老头个子不高,毛发皆白,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他打量了一下二人,转身进去了。
院内杂草丛生,屋破墙塌,没个干净地方,元道中明白这是到了穷人家,不过穷生安全险入富贵,只是这种穷法,在白马县也是不多见。
老人端来一瓢水,元道中接过刚要喝时,发现水瓢叔,还有吗?”
老人指了指水缸,元道中和刘正泰走过去一看懵了,这缸烂的只剩一半,水也不多,刘正泰凑合着喝了几口,难为情的说:“有没有吃的?”
老人从锅里拿出来几个饼,刘正泰咬了一口差点崩掉自己的牙,这玩意干巴的根本没法吃,韧劲几乎可以媲美牛筋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嚼的动,关键是还没滋没味的,实在咽不下去!
老人心里明白,默默地走到院里的一小块菜地,拔了几根葱给他,这就算有饭有菜了,再喝几口烂缸里的凉水,就是老人全部的饮食。
但是马匹就不一样了,院里的草很高,几乎可以埋人,它们跑了半夜正饿的紧,大口大口的捞住草叶往嘴里送,吃的满嘴冒泡。
也算行!人吃不饱没关系,马吃饱了才有劲,还得靠它逃脱虎口呢!
两人找了个干柴垛,胡乱铺平了躺下就睡,老头不责怪也不理会,依旧坐在一个受了重伤的小凳子上,隐匿在晦暗的夜里,像块儿木嘎哒。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终于亮了,吴酉县开始热闹起来,各种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浓浓的饭香比勾魂使者还管用,正在酣睡的元道中和刘正泰被不争气的肚子叫醒,才发现饥饿真的可以消磨人,不过很快他们就淡定下来,因为老头进来了。
他没有说话,拿了半个饼和两根葱,细细的吃了起来。
刘正泰摸了摸,兜里还有些铜钱,他递给老人说:“大叔,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你给买点吃的回来吧!”
老人看了看没有挪动,继续啃那像石头一样的面饼。
元道中觉得铜钱怕是不够,赶紧掏出几个金瓜子,不料老头根本没正眼瞧,喝了几口水便出去了。
刘正泰有些纳闷,出来一看更是诧异,老头竟然在院里挖坑,可是他太老了,手里的铁锹可能比他还老,两老加一块效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算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刘正泰决定帮老人一把,他拽过老人手里的铁锹,使劲深挖起来。
此时元道中也出来了,他仔细打量老人家里的一切,昨晚天黑没注意,现在一看感觉氛围极度幽邪,赶忙阻止刘正泰:“别挖了,快出来!”
“咋了?”刘正泰不解的问。
“你看看!”元道中用目光指着旁边的草堆说。
原来草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只是长在土堆上,晚上天黑看不清,刘正泰数了数一共四个,旁边还有成堆的圆形黄纸,中间被抠掉之后,像极了铜钱,有烧过的,也有没烧的,还有烧了一半的。
这不是上坟用的吗?两人十分诧异,内心猜测难道是坟头?可谁会把坟头埋在自家院子里,那得有多晦气!
老头没有丝毫介怀,他继续用生锈的铁锹一点一点的铲土,小心翼翼的摆在周围,像砌墙一样!
两人还是不敢相信,直到老人觉得挖的差不多了,躺在土坑里试了一下长度和宽度,他俩才猛然醒悟,老人这是在给自己挖坑!
刘正泰气得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他刚才竟然帮忙了,帮着那个管他吃管他喝管他住的人挖坑,好将他埋了,这是什么道理!
元道中赶紧把老人从土坑里搀出来,询问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坟,还有那些坟是怎么回事?老人却拒绝回答,依旧捡起铁锹铲土,累了就吃干饼,渴了喝烂缸里的水,累了坐在凳子上,看着微微泛黄的杂草,不想多说一句话!
其实不用问,没有天大的冤情,谁也不会把坟埋在自己家里,更不会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是为了死,在他的心里自己已经死了,墓穴可能是最后的安慰。
元道中很难想象给自己挖坟是什么感受,绝望?冷漠?厌世?他没有经历过,也说不好,但是在面对灰色未来的时候,在没有未来的时候,他的选择也许是对的:逃离是最仁慈的和解!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刘正泰已经饿的心慌,他对元道中说:“师兄,我去买点吃的吧!”
元道中点点头,说:“小心在意!”
从老人家里出来,还没有走出胡同,就看见好几个卖吃的,刘正泰也不挑食,自己先管饱了,然后给师兄的,给老人的,给马的,还有赶路的,等到他买到街口的时候,才发现城里已经乱透了。
很多捕快在街上吆五喝六,连吃带拿耀武扬威,店铺里的小二恭恭敬敬的奉上大枚,然后安心的开店,那些摆摊的就比较难了,不上供的都被掀翻了桌子,汤汤水水的洒了一地,卖菜的洋洋洒洒,遍地绿化,但是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谁叫他们没钱呢!
刘正泰也是捕快,还是个捕头,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不允许别人做,所以当魏春雷拿人家银子的时候,他拽出镖来打掉了,甚至还演了一出戏。
现在,他有些想魏春雷了,不知道他和武大人怎么样了,留下和离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选择,也会造就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正在他走神的时候,有个孩子被吓到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但是捕快们显然没打算关注,更别提怜悯了,依旧忙着演绎嚣张。刘正泰看的火大,正要上前教训,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几个军兵打扮的人从大街上呼啸而过,嘴里嚷嚷道:“全城戒严,捉拿盗贼!”
刘正泰猝然明白,这里不是白马县,他也不是捕头,反而成了捕快们的死对头,捉拿盗贼?说的不会是他们两个吧?难道他们去报官了?肯定是的,看情形官商勾结在这里是比较适宜的!
从胡同里回来,又遇见了很多小贩,他们不愿意去大街上惹事,反而在胡同里叫卖,看见官就躲,看见兵就藏,也能挣钱,只是辛苦一点,但安全是有保证的!
刘正泰更加坚定了一件事:师兄带他们出来,就和在胡同里叫卖的小贩一样,躲起来照样能生活,避免了多少烂事,尤其是在这乱世里,而留在白马县的,不正是街上经历的么?
回到老人的家,元道中正在帮忙烧纸,死者已矣,老人又不愿意说,算是些许安慰,他们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刘正泰把肉食切下来一点,放在火堆里敬敬他的家人,然后把老人搀到屋里,准备一起享用,可老人说什么也不吃,休息完了,继续回去挖坑。
元道中也很无奈,他想帮老人的忙,但是挖坑又不合适,想伸冤他又不说,何况自己也自身难保,这人生地不熟的,简直是虎落平阳!
吴酉县已经戒严,城门紧闭不进不出,全城开始搜捕,刘正泰对这个很熟悉,他知道,像吴酉县这样的捕快,最喜欢的就是全城搜捕,他们可以趁机捞外快,甚至占女人的光,好多漂亮的姑娘就是这样认识的,钱包也是这样鼓的。
果然,狗吠声此起彼伏,马驴也叫的欢,大街上脚步声不断,还有小孩子的哭声,叫骂声,慢慢的杂绕在一起,像清晨的炊烟一样,在每家每户里升腾起来,飘散在天空中,渐渐的遮住了阳光,让黎明来的更晚了!
早晚会搜到这里的,刘正泰想,他还有金瓜子,要是普通的人家,随便几个就能打发,但是在老人这里,他才不会搭理前来搜查的捕快,更不会拿钱消灾,他一心想死,想死的人会在乎什么?
不会的!他只想挖坑,然后死在里面,和家人永远在一起!
出去也是不行的,也许刚到街上,就被发现了,那叫自投罗网!
在这里还能躲避一时,关键是还有两匹马,老人家徒四壁,怎么可能会有马?这是不打自招,是显眼包!
脚步声,还有捕快们吆喝的声,越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