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就被乌烟瘴气的烟雾撩拨,没有了往昔的激情,敷衍的挂在天上。
几乎没有风,碳焦的气味一直弥漫在白马县周围,呛得鼻子痒痒的,用手一抠,全是黑色的丝。
军兵挥舞着大刀长枪,黑压压的围在东城门外,数不尽的弓箭手走上前来,只管搭弓射箭,也不在乎是否得中,跟太阳一样敷衍。
城头上的官兵蹲下身,用仅有的盾牌抵挡箭镞,没有盾牌的,扛着门板靠在一起,或者藏在城头墙后,今天比昨天更容易栖身。
秦世亨观察着城下的军兵,他们铠甲深厚,纪律庄严,作战有序,比之前的军兵威武多了,这可能是白马县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绝对不是好兆头。
三轮箭阵已过,弓箭手退下,攻城云梯被抬着冲向城墙,军兵们快速奔跑,爬上梯子登城,后面的弓箭手并没有离去,而是排成长队继续拉弓搭箭,向城头上云射!
没有了弓箭手的官兵们吃尽了苦头,不知道朱启明到底造了多少弓箭,总之一直在向他催要,现在连贞天祥都亲自去了,可还是没有人影,如果等到城破,也别送了,大家各自逃命吧!
冒着被箭射的风险,官兵们抽出长枪,对准爬上来的军兵猛刺。但是他们身上的铠甲很硬,根本扎不动,反而给了他们机会拨开长枪,也挺枪刺来,挥刀砍来。
可城头上的官兵是没有铠甲的,刺别人可以,一旦被别人刺中,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唯一的优势就是居高临下,扎得起马步,就这样在各有利弊的情况下,战况异常惨烈,不时的有人被刺中,甩下城去。
有铠甲也不一定是好事,因为铠甲太重,站在梯子上重心不稳,只要城头上的官兵一使劲,顶着铠甲往前猛推,就能硬生生把人推飞,砸向地面上蠕动的人群。
但箭矢是不长眼的,更不分敌我,双方在满天箭矢的流逝下激烈交战,死伤一片一片。
从不明朗的天色战到大中午,城头上的官兵渐渐抵不住了,被军兵多次冲上城头,要不是秦世亨和元道中及时救援,奋力冲杀,东城门恐怕早就丢失了。
可尽管是这样,他们还是左右难顾,堵住这边堵不住那边,眼看防线就要崩溃。
正这时贞天祥带着弓箭赶来了,他第一个冲上城墙,用自己的连发弩一阵乱轰,身后武忠廉募集的一百多人也加入战斗,靠着一百多个连发弩硬是把军兵赶下了城,人们才得以喘息。
看着远去的军兵,元道中越发觉得心里没底,他担心城墙上的官兵再也经不起冲击了,今天要不是贞天祥及时赶到,还真有可能失守,这绝对是上天的眷顾,不幸中的万幸!
赶紧吃饭!赶紧休息!元道中都感觉到累了,何况是官兵,所以他清楚吃饭和休息的重要性,只要军兵一走,尽快恢复体力才是当务之急。
元道中还要分兵去其它三个城门,被贞天祥劝住了,武忠廉已经分派过了,每个城门增加一百二十人,这是他最大的能力了,已经没有人愿意出来守城,明摆着是送命的勾当,谁会嫌命长,所以都当起了缩头乌龟。
眼看着伤兵越来越多,守城人越来越少,元道中和秦世亨急的直跺脚,这要是没有新人加入,城门肯定是守不住的,仅仅一上午的功夫,几次濒临防线崩溃,拿什么去堵?
想到这里,元道中看看手中的铜钱,是该下决心了,他把郭大鹏叫过来慎重的说:“大鹏,你还得去县衙一趟。”
郭大鹏也明白,仗打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从西城到东城,也算对得起白马县的百姓了,于是说道:“元大人,什么事您说!”
元道中想了又想,看着城外无数的军兵,脸色凝重的对郭大鹏说:“你去禀告武县令,我最多能坚持到天黑,而且以后每天给我送三百个人五千支箭,送不来,城就守不住了,让他早做打算。”
郭大鹏听了很难受,问道:“大人,您可从来没有这么跟武大人说过话,他会伤心的。”
元道中又点头又摇头,长叹一口气说:“时过境迁,无奈之举,他会懂的!”
郭大鹏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好前去禀报。
昨夜败退的军兵经过一上午的休整,已经恢复气力,这一波人刚退下去,他们就开始收拾云梯弓箭,长枪大刀,循序而来,准备再度进攻。
元道中一看完了,这样的话连天黑都支撑不到了,于是想叫回郭大鹏,可他早已走远,无奈只好提醒秦世亨和魏春雷,赶紧应战。
旁边的贞天祥也不能走了,留下来继续战斗。
战鼓敲响,军兵士气高昂,不断的从云梯爬上来,死命冲杀。
官兵们已经疲惫不堪,全靠意志力在坚守,这时如果有一个人崩溃率先撤退,估计人心就散了,那将是一触即溃,全线崩盘。
元道中太清楚了,所以他不仅在一线战斗,还大声的吆喝,声援所有官兵,让他们知道,他元道中没有走,而且有信心和勇气战胜强敌!期望守住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又是半天的战斗,虽然这波军兵抵不上上午的人凶猛,但是已经让城头上的官兵叫苦不迭,一天一夜的激战使人疲惫不堪,只想一头撞死,甚至看见军兵爬上城头,懒得用枪去顶,抱着一起摔下去,一了百了。
天快擦黑的时候,武忠廉带人赶来了,虽然只有不到一百人,但是个个英勇异常,冲上城墙加入战团,总算给城头上的官兵带来了一点点小希望,在颓废不堪中精神一震,又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小反击,军兵们不堪其扰,乖乖的败回去了。
武忠廉登上城墙,这里已经血肉模糊,断壁残垣,曾经的大火烧断了城墙的脊梁,几天的反复争夺更是让其雪上加霜,也许用不了多久,城墙不用守,它自己就塌了。
元道中命令大家赶紧吃饭,吃完就坐下来休息,睡觉也行,伤兵由萧仁远等人带离,然后叫秦世亨清点人数。
他看见武忠廉县令还站在城墙上,于是走过来说:“大人,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武忠廉不仅没有走,反而指着远处的军兵大营说:“他们在干什么?”
元道中看了一眼说道:“换人,这是车轮战,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你还是赶紧走吧。”
武忠廉没有想到战况这么急切激烈,于是问道:“道中,我想过了,守不住我们就不守了。”
“不守?”元道中不解的问。
“对。”武忠廉说:“张刺史已经反了,皇帝弱小无能,天下大乱,我们这么守城是为了护佑百姓,可现在你看看,百姓们耗不起了,他们更愿意当个顺民,不在乎谁当皇帝,有口饭吃就行。”
“是,可就怕有的皇帝不给你饭吃!”元道中顾虑的说。
“那我们也管不着了,再坚守下去,还能剩多少人?我们只是一小吏,能守则守,守不住就还政于民。”武忠廉也是没有办法了。
“是不是已经召集不到人了?”元道中问他。
武忠廉点点头,说:“这些人都是县衙里的人,我全叫来了,城内的百姓早就藏起来了,打不过就躲,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宝,我想了很久,这也没什么错,我们一直在想着怎么守,可我们究竟是在为谁守?为大唐?还是为百姓?”
元道中忙说:“当然是为百姓!”
“对!”武忠廉又说:“可现在的百姓在流血牺牲,在家破人亡,我们还能守得下去吗?”
元道中无言以对,好像他没有为百姓着想似的,思考了良久才说:“武大人,您是县令,这个决定还得你来下,我只想提醒你,李国昌并不是义军首领,他们也不是王仙芝的起义军,我只知道他们叫李家军,是他们自己的军队,他们想建立自己的朝廷。”
“无所谓了。”武忠廉拉住元道中说:“不管是谁的朝廷,给百姓活路就行。”
元道中摇摇头,对武县令说:“你还记得去年张丙昶一家的惨案吗?那些冒充阴兵借道的人就是李家军黑虎营的人,杀人如麻啊!”
“这个我还不知道!”武忠廉有些意外,但还是说:“可能因为那些还不是他的百姓吧!”
元道中不认同武县令的说法,两人争论了很久,直到新一轮的攻势再次被打退,元道中看着满城尸体,他才稍稍有些动摇,也许武县令说的是对的。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围城的是王仙芝,他可能会弃城,因为起义军大多都是百姓,声名也不坏,但现在面对的可是李克用的李家军,这是一支残暴的军队,白马县落到他们手里,如果不是平和繁荣,那一定是人间炼狱!
元道中不敢想象,可武忠廉是县令,是一县之主,他说降,我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