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公函的内容,元道中是很难睡得着的,但在酒精的作用下,还是从子时一直睡到卯时,窗外已经完全透亮,四月的天热情似火,尤其是在正中午的时候。
他不会知道,这样的安睡以后将会很奢侈。
公文里要求张丙昶等人的尸体不得焚烧或埋葬处理,看来上边是给自己头上悬了一把剑,一旦处理出现纰漏,或者银子缴纳不及时,就会有人前来替代自己,打着办案的旗号,撸了县尉的官职,不过他并不稀罕,也不遗憾,要不是有武忠廉县令的挽留,他早就远离官场了。
可惜的是公函晚到一步,这才是最难交差的,不分青红皂白的话,这就叫顶风上!
哎,算了,不想了,还是去街上转转吧,昨晚郭小鹏说药店人满为患,民生为重啊!这些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因为再大的灾难,都是从很小的苗头开始的,天灾也是。
元道中换了一身便装,从衙门后门出去,绕过天井胡同就来到了南城大街,一路上清清静静,人并不多,可是到了药房门口,老远就看见队伍排的长长的,但奇怪的是年轻人居多。
德恒药店是个百年老店,口碑好不完全是因为中药货真价实,更重要的是医德仁心,无论达官显贵,还是摊贩走卒,都能宽以待人,亲如家邻,可是今天,此刻,德恒药店门口正吵得不可开交,为此还聚集了很多人。
元道中走近一看,原来是少掌柜李伯贤正被患者家属缠绕拉扯,有说先去这家的,有说先去那家的,还有评理说先来后到的,总之就是家里有病人需要出诊,一个字“急”,所以彼此互不相让,你争我抢,也有抛开李伯贤的患者家属自己动手排队的,把个少掌柜搞得满头大汗,左右不是,解释不清。
李伯贤正为难时,忽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仔细一看我的天,救星来了,于是大声喊到:“元大人,您来了!”
只这一句,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一听是个官,瞬间安静下来。
元县尉走过来说:“伯贤,这是怎么回事?”
李伯贤擦擦汗,趁机快速挣脱人群,走到元道中身边说:“元大人,最近城里出现了一种怪病,凡得病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像中邪一样,自己也管不住自己,有时还会伤人,有时。。。”
“对对对,我父亲就是,他说他是大将军,要上阵杀敌,整天在家拿着刀乱砍,您再不去,都闹出人命了。”李伯贤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抢先说道。
“是呀,是呀!”人群中不少人都在附和着,好似他们都经历着同样的灾难。
“可是我父亲已经出诊去了,我要再离开,这铺里就没人了。”李伯贤解释道。
正这时,有几个壮汉抬着一个大门板跑过来,往德恒药店门前一放,只见上面捆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蓬松,身上腌臜,尿渍一片,脸上一副诡笑令人发冷,嘴里大喊着:“我是皇贵妃,快放了我,不然你们都是死罪,死罪!”
抬门板的一个壮汉跑过来对李伯贤说:“李大夫,您快来看看吧!我娘他神经了。”
李伯贤和元道中走到老妇跟前,那老人还不消停,冲着两人唾道:“呸,小子放我!小子快放我!”
李伯贤撩开她的头发,但见体格消瘦,形神涣散,知其神窍闭塞五谷不进,待其精力耗尽恐不复救也,于是吩咐先带她进医馆,慢慢调治。
周围吵架的人们这才醒悟,敢情李大夫请不到家,把家人绑来也行啊,这不也收了吗?于是纷纷归家,准备把病人抬过来,放在家里觉也睡不好,所有人都跟着受累。
元道中看着李伯贤珍视病人,也想弄清楚原因,到底是传染病还是吃了脏东西?要是中邪还好说,万一来个瘟疫,那全县都完了!
经过李大夫望闻问切一阵操作之后,病因尚不清楚,只能寄希望于老李大夫了,可他出诊未归,元道中不知如何是好,正犹豫走或不走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一波又一波的壮汉抬着有病的家人赶过来,争先恐后的冲进医馆,请李伯贤诊治收留。
元道中心想这不乱弹琴么?可是看着疯疯癫癫的病人实在是可怜,他现在终于明白,人啊,病的再怎么痛苦,再怎么难熬,都不可怕,怕就怕精神出问题,顶着人的皮囊却像畜生一样活着。
李伯贤并没有慌张,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将所有患者摆在大厅里,走廊里,直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德恒药店很快就成了一个集市,这样说也不妥,毕竟大部分主角都被捆着,像极了待宰的羔羊,杂乱的表象和东城门的菜市口也颇为相似。
李伯贤的父亲李庚寿行医三十年,可谓远近闻名!只是今天的出诊让他对自己的行医生涯产生了怀疑,中医的辨证论治他已经熟悉的成了习惯,但眼前的疗效却相去甚远,几乎束手无策。
他一度认为自己的医术出现了瓶颈,如果无法寻求突破,从此将再无进展,可机缘巧合不是随时都有的,有的人一生都难追求到,但只要突破瓶颈,自己的医术一定可以更上一层楼,这些让他陷入苦思之中难以自拔。
回到医馆的李庚寿看见吵闹的人群就是一惊,他没想到出去这一会功夫就人满为患,而且症状大同小异,原本三两个病人已经让他颇为头大,现在人满为患,犹如世界末日一般。
“伯贤,这是怎么回事?”李庚寿看见忙碌的儿子赶紧叫住他。
“父亲,您回来了!”李伯贤终于如释重负,他走过来对父亲说:“这些都是近邻,来看病的。”
李伯贤又瞄了一眼元道中,发现他还没有走,估计是不放心这里的情况,于是拉着父亲走过来说:“父亲,这是县尉元大人。”
“哦,元大人,老朽有礼了。”李庚寿听说过他,和一般的官员不同,而且还懂些医道。
“不敢。”元道中赶紧施礼说:“见过李老伯。”
“好,好。”李庚寿听了他的称呼有些受宠若惊,如此亲民的确少见,理应好好招待,赶紧说:“厅内奉茶,请!请!”
三人进入内室落座,奉上茶水,元道中就发现李庚寿眉头紧锁,宫门无光,太阳穴深陷,这是凡事缠身的面相,因为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直接问,只是关心的说:“李老伯最近可好?”
“哎!”李庚寿长叹一口气,对元道中说:“元大人,也就是你问,其他人我也不敢乱说,这洪灾过后就出现了很多病人,我害怕是瘟疫,所以一直关注着,可是看着又不像,原因是瘟疫大多出现虚弱的迹象,熬着熬着人就没了,可是现在倒好,正相反,个个生龙活虎,张牙舞爪,精神出现问题,身体基本没事,让我很费解。”
元道中想了一会说:“莫不是中了邪吧?”
李庚寿摇摇头,说:“中邪这事我从来不信,正所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人的病,大都是吃出来的,吃的不干净自然会有所表现,根据表现对症治疗无有不愈。”
元道中虽然不十分认同,但还是点点头说:“有道理,李老伯可有治法?”
“没有!”李庚寿回答的很直接,对元道中坦白说:“吃出来的病好治,就怕这病不是,枉了我三十年的治病经验。”
元道中被李庚寿说晕了,试探性的问:“您的意思是?”
李庚寿喝了口茶继续说:“我的意思是:这病跟瘟疫脱不了干系,不然不会这么多,也不会像传染病一样这么快,肯定还有其它因素是我没有察觉到的,至于是什么,现在还不清楚。”
“如果是中邪的话,为什么每个人都会中邪呢?”李伯贤原本不敢说话的,他只是想到了不禁脱口而出,但这也是他父亲坚持认为不是中邪的原因所在。
“嗯,也是。”元道中颇认同李伯贤的话,中邪一般都是个例,神神鬼鬼的也说不清。
“元大人准备怎么办?”李庚寿问道,他感觉事情越发紧急,非官府插手不可。
李庚寿的突然一问让元道中不知所措,如果真是瘟疫,那这事可大了去了,他做不了主,只能汇报给武忠廉县令,由他层层上报,调配物资药品,避免灾难性事件发生。
想到这里,元道中起身告辞,对李庚寿说:“李老伯,我得回去报告给武县令,多谢您的指点,以后还得麻烦您多费心,白马县的百姓还指望着您呢!”
“尽力而为吧!”李庚寿虽感责无旁贷,但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想清楚,这句话实为肺腑之言。
李家父子送到门口,元道中看着这许多病患,担心的说:“患者神志不清,又多反复,万一搅闹起来,你们可要当心!”
“多谢元大人提醒,晚上多熬点安魂汤,管保无事!”李庚寿拱手说道。
元道中听罢点点头,想必不会有错,便离开德恒药店,往东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