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山踏进水里,将人一把翻了过来,又伸出食指往鼻下探去,探得有丝气息才松了口气。
他四下打量了下,今日起的太早,就他一人在河边,这烫手山芋让他一时愣在了那里,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想起肚里未出生的孩子,关大山一拳打在手心,格老子的,就算为小河积福了。
他合上手掌朝天拜了拜,嘴里默默有词。
“各路神仙,这人我关大山可就算是救了,救不救的活,可都得算我关家的功德,来日一定保佑我全家平平安安!”
说罢,他弓身一把杠起水里的人,可那人出乎意料得轻,他收不住力,竟差点站立不稳,只感觉到肩头被这一脸泥的瘦子硌得生疼,拎起水桶,便匆匆忙忙往家去。
经过两户人家时,他朝其中一间吼了一嗓子。
“富贵儿,富贵儿,快替我去喊村长,我在河边捡了个人,快……”
只听里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个粗嘎的声音,“大山,我这就去!”
关大山进了犁耙门就大喊,“娘,娘,我救了个人……娘,娘,怎么办……我放哪里……”
他扛着人团团转,这一路过来,加上他现在着脚跳的动作,倒让挂在他肩上的招弟吐出了几口水,竟发出呻吟声!
吴大娘放下碗,两手往围裙上蹭了蹭,忙抱了梱稻草过来扔在院里。
“呆子,还不把人放下,哎哟,你轻些,你想砸死他呀!”
关大山揉着肩道:“娘,还有气,我让富贵儿去喊村长了!”
吴大娘用手拔开招弟脸上的头发,又仔细上下看了下,才道:“造孽哦,这是个姑娘呀,怎的瘦成这样了,大山,去,把那块布拿来。”
吴大娘小心地用布擦去了招弟脸上的泥,露出了一张枯瘦的脸,她有些心疼道:“造孽哦,这姑娘饿的就只剩把骨头了,这是吃了多少苦啊!”
正这时,村长赶了过来,除了他和富贵,还有村里两个能顶事的老爷们儿。
村长喘着粗气,走近看了看,向吴大娘道:“大妹子,先给点热水给这姑娘吧。”
他又朝身后一个头上贴着膏药的中年人招了招手,“膏药,你号号脉。”
那叫膏药的蹲下身翻了下招弟的脸皮,又号了下脉。
“叔公,这姑娘就是饿的,身子亏空的很,人能活!”
里正点头,“等人醒了再说!”
吴大娘端了碗热水,看了看地上的人,一咬牙又跺了下脚,回去里屋摸了一个小土罐,从里面抠了半天抠出一小块红糖,小心的放到热水里,拿了勺子搅了一会儿,才走过来。
吴大娘扶起招弟,一勺一勺仔细地喂着。
红糖水一碰到招弟的唇,她就突地睁开了眼,贪婪地吮着糖水,发出“吧嗒吧嗒”声,眼神中也有了点人气。
吴大娘看的心酸,嘴里一遍遍说看,“造孽哦,这世道造孽哦!”
这时候吴大山一抬眼看到自己的婆娘从里屋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十岁的大儿子大河。
“桂花,这是我今早从河里救的……能活!”他咧嘴憨笑,带着点自豪!
桂花嗔了他一眼,“看到了,这……这姑娘看身形,顶多也就十多岁吧,怎么瘦成这样!”
大河往桂花身后躲了躲。
“娘,她……长的……象妖怪……”
吴大娘啐了口,“莫胡说,就是瘦的,这姑娘骨相不错,但凡能象我们这样有点东西充肌,能长点肉,会是个俊的。”
看着招弟喝下一碗红糖水,眼却还恋恋不舍一眨不眨盯着碗,村长咳了一声。
“嗯哼,我说……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怎么会到河里面又漂到这里的!”
招弟听了这灵魂三连问,黑大分明的眼睛微微眨动了下,她理了下思绪,舔了舔嘴唇,嗓音暗哑艰涩。
“这位……这位大爷,我家乡遭了蝗灾,家里人都没人,我四处讨饭被人贩子抓住,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又失足落了水才漂到了这里。”
她说完,眼中就蓄满了泪,两只大眼显的格外可怜。
一院子人都叹了口气,村长语气沉重,“这几年年景不好啊,不是涝就是旱,日子都艰苦,连地主家都没有余粮啊!”
他面露难色,心里头下了决断,看向吴大娘。
“大妹子,咱这地方偏,少有人来,今日却救了这么个丫头……”
他停了片刻,“既然救都救了,咱也没有往外撵的道理,不如这样……”
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大妹子,你看这样可行,这丫头放在你家,村里每家都凑点出来,铜板也好,米面也好,旧衣服也好,先让这丫头熬过这阵,等能下地了,再看该怎么办吧!”
村长显然很为难,讨好地看着吴大娘。
吴大娘也很为难,不留人吧,显的太过薄情寡义,留人吧,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她正想着怎么回话。却听一旁的桂花道:“小丫头,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招弟觉的刚饮下的红糖水给身体带去点力气,便摇摇晃晃起身,微打着摆子站着,看着桂花回,“婶子,我十三岁了,我叫招弟。”
桂花一听,就“扑哧”一声乐了,抚着肚子朝吴大娘道:“娘,这名字喜气,您过来下。”
吴大娘回看了下关大山,才和桂花一起往后走了几步,两个女人凑在一起耳语,也不知柳桂花说了什么,吴大娘的眼睛亮了一亮,最终点了下头。
这边的关大河小心挪到招弟面前,仰着头道:“招弟姐,你会干活吗!”
他语气认真,“我奶一个人干活儿,总腰疼,娘又怀了宝宝,爹外去找活儿干时,也没个人在家帮忙干活儿!”
招弟点了点头,“我会做饭,会打扫洗衣,还会照顾孩子,家里的活儿都会做,我不怕吃苦,只求有个地方住,饿不死就行!”
她最后两句是看向院里几个大人说的,说话间,风吹过,她身上还穿着湿衣,不禁打了个哆嗦!
吴大娘和柳桂花过来朝村长道:“村长呀,那这招弟就算全村的功德了,咱一村几百来口人,每人省一口就把这孩子救下了,招弟先寄养在我家,不过村长,每月村里得多给些菽粟,这事村长一定要一口唾沫一口钉定下来,我家的日子也过的前不顾头后不顾腚的。”
村长点头,“大妹子,你放心,你家大山也在,村里几个也在,我高伯仁说话做事向来厚道,否则大伙儿也不会选我做关山村村长了!行了,我先去让我家婆娘回家把三丫的旧衣服拿套来给这丫头换上,可别又冻风寒了!”
招弟听了,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她扯了一丝笑,虽然也知道这笑比哭还难看,“村长,村里柳树多,风寒高烧不退或其它高烧的人可取柳树皮,三碗水煎成一碗服用可退烧。”
她又看向大河脖子上的红肿的痱子,“柳叶煮水每日给大河擦洗身子,可治大河身上的湿热痱子,而且……”
随着她的话,膏药的眼睛越来越亮,他顿时觉的面前这骨瘦如柴的黄脸丫头好看多了。
他点头如捣蒜,“对,对,教我医术那个道士也好像曾说过。”
招弟又比划了腰一下,“大娘,你的腰疼喝柳树皮煮水,加上我会按摩,会好上许多!”
这番话说完,关大山一家顿时觉的是捡到个宝。
吴大娘上来就拉住招弟的手,“招弟呀,你怎么懂这么多,大河呀,快去厨房,锅里还有些面条和面汤,给你招弟姐盛来。”
关大山摸头傻笑,觉的运气真好,今天既救了人,又好像捡了个宝,当真是好人有好报。
吴大娘飞了白眼过来,“还傻站那里干什么,还不带筐去刮柳树皮,撸柳树叶,记得刮村口那口最大的!”
关大山笑着一迭声“噢噢噢”。
膏药在后面看着招弟问了句,“招弟,你识字吗?”
招弟回身点头,“识的得,我爹就是私塾先生。”
她可没说假话,她章炽的老爸的确是正高级一级教师,省里教育界的扛把子。
村长“嘶”了一声,吸了口凉气,心中有些后悔,方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