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深夜12点,周应淮快要抵达小芦筑时,便接到了秀丽姨打来的电话。
方才在山上吹了风,周应淮头有些疼,他揉着眉心有些敷衍地应付着秀丽姨,前头的程军讶异道:“舒小姐。”
周应淮微愣,目光正视前方,远远便看到庭院里头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棉麻睡裙,外套了一件厚重的针织衫,脚上紧紧只着了一双棉拖鞋,安安静静地坐在别墅门外的台阶上,眼睛放空的看着门外。
秀丽姨的声音传入耳里:“从您离开后,舒小姐就坐在这里不肯进屋,连饭食都不肯吃一口。”
周应淮心头一酸,眸色霎那温柔。
—— 她在,家就在。
春夜墨色浓重,雾气弥漫,天都是雾蒙蒙的一片,显得尤为清冷静谧。
黑色轿车越来越近,车灯照在舒岁安跟前,显得有些刺目。
她两条腿并在一起,双手圈在膝盖上方交叠,头轻轻的搁在上头,寂寞又孤独的姿势仿佛与暗夜交融在一起,默声寂静。
舒岁安的目光一直观望在门口,眸色恍惚的却像是黄粱一梦。
兴许在外面坐久吹风了,整个人神智都有些麻木,待跟前已经停了一人,她才反应过来抬起了头。
这一抬眸,一眼就见到周应淮屈身单膝跪地在她跟前,一身与暗夜交融的同色服饰,抬手揉了揉她凌乱的鬓边,清雅的容颜上透着往日不轻易展现的柔和,就这么含笑看着她,不说话。
舒岁安愣愣地看着他,神情看着有些迷糊,只是那空洞的眸子却因为他脸上斑驳的痕迹变得有些薄凉。
就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在蹙眉。
周应淮那嘴角依稀印有血迹,颧骨上也有瘀伤。
他这是和别人有恩怨了吗?
“你怎么了?”声音近似呢喃,舒岁安的手指快探到他的唇时又在半空僵住了。
如今她,不配。
“你受伤了。”
她起身,后退了半步,头顶上的灯晕染在她身上,有些冷然。
受伤的是他,但那痛好像痛在了她的心上,只是那么一瞬她有些忘乎所以了。
周应淮跟着起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揣摩了一下,似是安慰:“不碍事,别担心。”,而后趁舒岁安不注意,伸臂把她搂进怀里,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好冷,我们回家。”
嗯,回他们的小家。
秀丽姨方才瞧着周应淮回来,便速速进屋舀起煨了一晚的鸡汤给二人驱驱寒,二人走进屋时才觉察周应淮脸上手上都有伤,人当即急坏了,连忙翻找药箱,刚把消毒水和棉签找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周应淮开口道:“别忙活了,这里有岁安。”
秀丽姨一愣,放下手中的药品,转眸看向舒岁安。
说实话,舒岁安进屋后便坐到远离周应淮最远的单人沙发上,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处,仿佛事不关己的局外人那般,看着他们忙活。
但周应淮眼里也只有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儿,此刻就像一个固执的孩子,谁劝都劝不动,眼里心里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儿。
就好比拿现在来说,从进屋后,周应淮的眸子就一直凝在舒岁安身上,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但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并非无情,不然也不会冒着寒风在院子里等了大半宿,而且眸子里流露出的担忧也不假;但若说有情,此刻她的却又蓄满了疏离,连同他们进屋后慌里慌张的大动作都没有打断她翻书的动作。
周应淮解开束着脖颈的纽扣,而后挽起袖子拿起棉签蘸了药水递给舒岁安。
“伤口疼,帮帮我可好?”
舒岁安才发现周应淮已经凑到她跟前了,仿佛受伤的不是他,是她。
人就毫不嫌弃的坐在她脚边,扯着她的裙裾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他不能再让她继续“无视”自己的感情下去,有些事情,他必须要让她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假以时日,有些东西是会长回来的。
譬如,她对他的爱。
舒岁安有些无措,看着男子流露出软弱,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反应,最后还是接过了他手上的棉签,轻轻地牵过他的手,先帮他处理手上的伤。
那骨节分明的手背上破了几处,她细细地替他消毒,而后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嗤,她抬眸看了眼周应淮,而后手上的动作慢上了几分,还带着嘴唇里轻呼的安抚:“我轻一点,你忍忍。”
那一阵阵抚慰的吹拂,如同春风拂过他的心坎,让他就这么轻易的沦陷。
周应淮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替他处理伤口的女子,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启唇笑道:“有劳岁安。”
她笑了,只是很细微很细微,不过还是被他觉察到了。
舒岁安又换了一根棉签替他擦拭嘴角,她不敢用力,只能凑上前去,细致入微的一点点替他擦拭伤痕。
不过她的发丝也随着她的摆动直直撩拨在他的脸上,而她却没有察觉周应淮的眼眸神色愈发浓重。
她的发撩拨的可不是他的脸这么简单了,还有他的心。
那双涂了药的手无声无息的抬手滑入她根根分明的发丝,伴随着一声缠绵悱恻的“岁安”,那张清隽的脸此刻已经与她鼻息交缠
周应淮的唇,很烫,烫得舒岁安下意识的把他推开了。
下一瞬她跌进了周应淮的怀中,那人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两人深深的嵌合在一起。
鸡汤冷了,属于他的那一份他没胃口饮下。
舒岁安似是陷入深度睡眠,呼吸绵长绵长均匀,像是疲惫到了极点。
他借着房内幽暗的壁灯,撑着头看着在床沿边的背过身子的舒岁安,他说:“不生气好不好?”
回应他的也只有满室寂静。
时间让她变成一个怯懦的人,她不敢再轻易承诺回应任何。
夜深了,她听到背后那人平缓的呼吸声方才敢转身大着胆子打量他,眸子里漂浮着异常浓郁的雾霭。
他们之间如今能言说“爱”吗?
只是如此日夜相伴,不是爱,那是什么呢?
这些日日夜夜里,她曾试问过自己,就这么不负责任一股脑的让过去发生的事情抛诸脑后,就当没有发生过和他在一起,究竟是对过去的自己残忍,还是对现实的屈服?
当初为了见他一面,她承受了人生里所有的痛苦,只因她不信。
但如今她已然接受了人生的不圆满,却又阴差阳错的与旧人纠缠不清,对他,对自己,也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这么些年,她的成人礼像是一场割礼,在长期黑暗的阁楼上幻想着有朝一日回归往昔,幻觉真实,像是一剂良药,醒来却又痛苦的哭泣折磨,悲喜交加,日复一日。
幻境里,她身着婚纱长裙落地的嫁给他,他们巧笑嫣然,相拥亲吻,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而后时过境迁,两人相伴慢慢终老,即便年老色衰,他也会每日给她裁剪最鲜嫩的鲜花送于她,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一起拉着手走下去
画面太美了,美得她觉得现实太残酷了,不敢再继续往下深想了
她把视线放回到头顶的装潢上,拉得很长很长,静悄悄的开口:“文鸳,我死过一次了,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
身侧熟睡的人,眼角快速地滑过一滴微不可察的晶莹,落到白皙的枕头上。
城市的另一端深夜,肖晨处理完手上的文件,手边是一盏浓厚得不像样的茶。
他开始想念在淮北的临安洲际了,那个属于她和他的家。
若是深夜他加班的时候,舒岁安总会替他冲上一盏清茶,并且让他莫要饮这么多浓茶,伤胃伤身。
黄蔼洋给他换了一盏茶色稍稍清润些的杯盏,正要离开时,看到了半倚靠在沙发上闭眼小憩的肖晨。
无疑他是出色的。
在家世上和周应淮各有千秋,容貌上也不输给他,不过比起周应淮的冷淡疏离,肖晨身上还带着另一股冷,冷得让人无法轻易猜透他想什么。
他是一个很会伪装保护自己的人,这种人通常内心都是饱含创伤的。
黄蔼洋不期然想起陈年往事,关于肖家父母之间的一些旧闻,这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确实是毁灭性的。
一夕间跌宕起伏的变故,这样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加之他当时年岁不大,稍有不慎就会行差踏错,迷失人生方向。
如此变故让他变得不近人情,也实属正常。
但他连休息都不曾放松警惕,紧皱的眉头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等待着某个人宠幸的孩子。
只是他不确定,现在在他面前流露出些许脆弱的肖晨,是否也是因为有了软肋呢?
“蔼洋。”耳边响起了肖晨的声音,他明白,是他僭越了。
彼时,肖晨已经睁开了双眸,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宛如睡醒的勐狮,随时等待着捕捉猎物。
黄蔼洋朝肖晨笑了笑,毕竟对方是他的上司,他也不好随意主动询问他的私事,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他发号施令。
肖晨并未说什么,眼光放得很远,与其说在看他,还不如说透过他在看别人。
黄蔼洋挪回自己的目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黑皮鞋,他忍不住在想: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也会有温度吧?
“那边有没有给回复?”肖晨换了一个姿势,坐直了身子看向黄蔼洋。
黄蔼洋抬头看了肖晨一眼,只是房内灯光幽暗,瞧不清他的神色,不过心里也不忘整理着措辞,凝声道:“暂时没有,但如若您要接回太太,就算是周应淮,也是没办法拦着的。”
“肖氏的漏洞填补起来需要多久?”肖晨问。
“要等周氏那方合作方案过了以后,至少也要一周。”
肖晨答:“三日。”
三日已经是极限了,他一想到周应淮和舒岁安呆在一处,他就恨得寝食难安,恨得夜不能寐。
黄蔼洋的眉头都要快打结了:“先生,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资金链随时会断裂,您可要三思”
“三日。”
他等不了那么久,他可以等她,等上一辈子。
前提是,她不能待在周应淮身边。
世间的爱,本就是生来自私的。在心里头有了念想怎会轻易放手?
更何况他生来矜贵,自是不愿意将就自己的人生,得天独厚的家世背景,样貌才情无异于赋予他与生俱来的倨傲,当然这些都是他挥之即来就有的,得来太容易了,但爱不一样,爱是霸占,是掠夺,是独裁,久而久之便会滋生了一些坏心思。
譬如,他与舒岁安。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可能谈分开,毕竟周应淮掠夺了他的爱,他为何就不能霸占呢?
更何况,她本就是他的妻。
他尊重她,但不代表他放任其他人。
他也只是个活在尘世间的俗人,做不了所谓的成全和放手,他又不是什么圣人,为何要做出什么拱手相让,为爱放手的蠢事呢?
当然,一时的忍让妥协只是为了更好决定婚姻的去向。
哪有夫妻不经历风雨呢?
至于什么狗屁离婚协议书,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那样的东西只配放进碎纸机里粉碎,压根就是不该诞生的产物。
为了舒岁安,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醒来时,舒岁安推开落地窗子,院子里头触目所望已经有些花种开了,果然是春天到了,入眼的不仅仅只有一种颜色了。
院落里,有人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人穿着与她同色的衣衫此刻拿着剪子修理花枝。
周应淮仰头看着阳台上伫立的女孩,牵唇一笑:“早。”
他身后还有几人,坐在院落里头品茶用点心,都是一些与她相熟的旧人。
今晨医生在电话里对周应淮说:“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对她有利无害。”
如今,舒岁安看到楼下的人后,只见大家都举起手中的茶,似是要与她捧杯:“安安,早哦。”
其中,人群中楼黔的微笑最为有感染力,学艺术的人总是会打扮自己多一些,一身特立独行的衣裳在他身上就如同加持,并不那么突兀,但若不是他那张脸顶着,想必还是有些突兀的。
周应淮从他身后走来,侧眸看了眼花枝招展的楼黔,唇角也不由地勾起微笑:“你楼老师穿得比花还娇嫩,岁安快下来品鉴一下。”
阳光正暖,临窗而立的她,笑容明朗,一如往昔。
她说:“好。”
程军把周应淮吩咐的红酒从酒庄取来,周应淮避开人群,眸子看着舒岁安身上披了一件深棕色披肩适才安心,随即交手程军手上的红酒,程军压低了声量道:“先生,宅子外有人盯着,需要处理吗?”
别墅附近停靠了几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周应淮心知肚明,是谁派来的,不言而喻。
都以为他会把舒岁安藏起来,确实是高看了他了。
周应淮回神,端倪着手上的酒,声音淡淡:“去给他们也送些茶点,让他们把照片拍好看一点,毕竟替人办事挺不容易的。”
“这”程军见周应淮如此平静,有些愕然。
这也太淡定过头了吧
他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好的。”
于是乎这天中午,小芦筑内一切美食由碧翠居主理人一应供全,送餐人员路遇路边的车辆时还敲了敲对方的车窗,微笑说道:“周先生为各位准备的了餐食,您们辛苦了,还有下午的下午茶周先生也包了,请各位尽情享用,生活愉快。”
此话一出,车内几人都不由倒吸一口气,背后开始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