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8:10,雨停了,整个城市都苏醒了。
天光大明,但雾气尚未完全消散,笼罩着大街小巷,寒风中还带着点雨后的湿气,微弱的晨光驱着雾气。
触目所望,生活恬淡安静,舒岁安很喜欢这种雨后微微潮湿的味道。
庭院的石板路上,周应淮紧紧牵着她的手,不由地叮嘱道:“小心地滑。”
她知道,周应淮担心她糊涂摔倒。
闻声,舒岁安仰脸看着,下意识的望向周应淮,而他似有感应,也侧眸看向她,清隽的面庞照在阳光下,因为有了笑意显得愈发的柔和。
院子里头有几名雇佣的花匠在忙活,舒岁安想起,周应淮昨日与冯韩二人在院子里捣鼓了一下,把土松了后播了种。
有落叶落在她的手心,周应淮内心敛起波动,看着那片安静躺在她手心里的飘零,纹路清晰可见,没有斑驳蛀虫,是一片完完整整的叶子。
他牵着他的手,任由她把沾了尘土的落叶攥在手里把玩。
周应淮问:“喜欢?”
舒岁安垂眸笑了笑,没有回应,周应淮见了,眼里微微蕴了笑,“你若喜欢,空闲时我们可以把这些收集起来制成标本收纳。”
听了以后,她心里有一丝波动。
往昔,书房里书籍卷轴的书签都是她亲自提字固封制成,那时她说每一本书都有属于它们的味道和故事,自然也有属于它们独一无二的书签。
路遇花圃后,他伸手揽过她的肩,温润的声音在舒岁安耳边漂浮:“等春天来,院子里的花也开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同赏春色。”
春暖花开,挺好。
舒岁安目光凝定在花圃里忙忙碌碌的身影,鸦青的长睫颤了颤:“再说。”
彼时两人站在石拱桥上,舒岁安看着底下五彩斑斓的锦鲤,争相吃着早餐没有吃到的面包,她把面包掰扯成碎屑投喂,久违的心跳仿佛重新启动。
鱼儿多好,无忧无虑,7秒一瞬。
脚边,还有前来撒娇的平安猫儿,此刻在蹭她的裙裾,似是在邀宠。
舒岁安失笑,蹲下把它抱在怀里,平安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庞,一直往她怀里乱拱。
喂了鱼,逗了猫,但却无视了身旁的人。
鱼儿也就罢了,终究进不了身,养着养养眼。
他看着舒岁安怀里的猫儿,那小叛徒狡黠地还朝他吐了吐舌头打哈欠,伸了个懒腰。
呵,娇宠了这么些年,养了个白眼狼。
良久不见他说话,舒岁安抱着平安一时不察踩到了裙摆,步伐有些不稳,下一瞬就被他搂进怀里,然后转瞬间身体就被他抱起,那么轻盈,仿佛在抱一个孩子。
他淡淡地解释:“鱼有专门的人喂,不用你亲自动手。”似是知晓她的不安,周应淮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至于猫嘛”,他睨了一眼朝他咬牙切齿的逆子,轻笑了一声。
“也会有人收拾。”
他把脸埋在舒岁安的脖颈里,看着她因为自己的靠近,皮肤有了一层薄红覆盖,亲密的姿势里藏匿着太多融入骨血的依赖,他说:“而我,你忘在角落了。”
闻言,舒岁安感受自己紧绷的身子僵在原地,察觉到他终于离开了自己的脖颈,下意识松了口气,抬眸看他时,就这么一瞬,还未看清周应淮的表情,他已经微微偏头吻向她的嘴角:“倒也没事,我主动点,也可以。”
看着他沉静清邃的眼眸,面上却没有一丝不妥的尴尬之处,舒岁安被惊得往后退,心跳也不经意间就漏掉了好几拍,只是还未退几步,人又被牵了回来。
这次周应淮拉到人后便放了她,帮她把有些凌乱的发整理好,背过身子后,脸上是他微不可察的笑意。
慢慢来,总归会好的。
最起码她只是回避,并不觉得厌恶。
男女相爱多年,如果忽然之间分开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彼此之间已经有了默契,思维方式,一言一行乃至生活习性,时间长了就会产生默契相连,而如果走不到最后,会比多情的人更加难以摆脱旧情的围困。
周应淮就是这样的人。
时年32岁的他,感情生活比任何人都贫瘠,心里头惦念一个不知归期的人儿,近乎偏执的坚持。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随着时间的消逝,他在毫无人气家中听到自己那虚脱缓慢的心跳声,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久病且重症,而属于他的救赎唯有那个人。
7年过去,愿望尚未过期。
庭院还是那个庭院,充满了属于他们的回忆,他说会把树一比一的挪来院子里栽种,今晨就有人专门上门把树移植在园中,本来空荡荡的院落转瞬就被种满了花植,枝繁叶茂,盎然的宛如春日提前早到了。
舒岁安抱着毛茸茸坐在廊下,看着周应淮亲自安装的秋千架上,那人带着白手套忙碌了大半天,秀丽姨时不时出来,不安的观望着,生怕有看不见没有打磨过的钉子伤着周应淮。
他自个试了一通确定安全后,朝舒岁安走去,他说:“你可以在家时到院中吹吹风,晒晒阳。”
周应淮说这话时,表情平静,眼里泛着淡淡的清华月光。一眼便能触底,也不知道是他的眸,还是他的话,就这么轻易悄无声息的可以潜入她的心底深处。
年少相识,到现如今25岁,7年时光,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
在那些她不曾参与过的岁月里,他应该过得很苦却又很规律充实吧。
舒岁安知周应淮涉猎广泛,却不知他身怀绝技,不然如此精细活都被他这么轻易的做出。
而且图纸还是他亲自操刀设计,无一处不是他的心意。
她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平安细软的毛发,它安睡在她的怀里,阳光很好,内心安宁。
再次仰头时并没有被炙阳晒到,因为有人替她挡着了,抬眸间她看见他的额上覆了一层薄汗,她问:“累吗?”
“怎么会累呢?”他抬起手臂挡在她面前,但又怕自己的尘土沾在她身上,站得住脚有些距离。
舒岁安歪着头看他,阳光下她的眸子像一颗琉璃珠子,清澈剔透,而后学着他抬起手,但她的手上是一块小帕子,停滞在半空中递给周应淮:“但我觉得你累了。”
话语轻松自然,是难得的轻快。
周应淮勾起唇,嘴角的笑开始有了温柔的水波,荡着光影,顺着她的掌心抬举的方位,并没有顺势接过帕子,而是主动低下头,迎了上去。
“好,我累了。”
远远看去,是她替他拭汗。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也会累,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是骨头连着肉的正常人,每日都在劝自己冷静自持,与内心深处的灵魂开启拉锯战。
她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2020年12月31日,阳光明媚的午后,爱在他们身旁,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奢念。
肖晨抵达淮安市时,天色已深,飞机降落前,他还看到下方的城市在夜空中绽放一朵又一朵的绚烂烟花,新年已至,只是往年在他身侧的人今年并未如期与他一同跨年。
冬日的风很凉,纵使有人为他安排好一切,依然免不了沾染了一身寒气。
这样好的节日却与他无关,也注定无法引得他心情美好。
此番出席淮安,虽是私人行程,但机场已经有人专门等候多时。
时光一直格外厚待这些上帝炫技的工艺品,彼时在商界游走多年,早已褪去年少气,五官轮廓随着年岁增长愈发的成熟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昭显着令人心动的魅力,只是偏偏这样一个绝色男子,脸上的阴冷却是比寒冬时节还要冷上几分,配上机场幽暗的灯光,显得愈发的阴窒。
兴许睡眠不足,肖晨就连下飞机,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冷。
在淮安里的肖家人实则都是他的长辈,但无人敢在他面前端长辈架子行事说话,反而还要看肖晨的脸色,言行举止皆是小心翼翼。
周氏敌对肖氏,不动声色的让棋,实则一步步的把肖氏吞噬,而有些肖氏旁支的子公司耐不住,抛售了手底下的股权以及物业,断尾求生,境况悲惨。
那块周氏低价让渡的地,外人眼里是周氏高抬了肖氏,把肥肉允给了肖氏,肖氏高层管理沾沾自喜,本以为自个得了好处,翘首畅想未来,却被相关部门登门告知,但属于那块地的却被告知有诸多的问题,许可文件批不下来,一时间成了烂尾的项目。
此事发生后,肖氏发生种种变化历历在目,若是肖晨再不管,那么肖氏的命运必定走向灭亡。
内行有知情人猜测:摇摇欲坠的肖氏是否有周氏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当然一切只是猜测。
现如今周氏如日中天,在淮安可谓可以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何必难为同为友商的肖氏呢?
不过现如今的周家掌权人周应淮看似良善,谁曾想他在行商的决策上却比其他人都要疯,比他那有权的爷爷还要狠绝上几分,在平稳坐到一把手之后更别提是旧情或是人情,礼遇有加是有,但手段也不是一般的狠。
行业内有嘴毒的人称他为:疯狗。
他周应淮,周氏掌权人,上位后第一个决策便是:周氏的全部旁支全部不用,只提供股权分红,但不允插手集团任何大小事务。
有话语权的家族老人愤愤不平的前去找江绮音哭诉,而周应淮却在电话那端告知自己的母亲:“早就需要在家含饴弄孙的人,就不要占着那个位置了,让给年轻人吧。”
一句话,绝杀了那些动了歪念的人。
这些年,周氏日益壮大,吞噬不少与周氏有利益相争的资源,但凡与周氏交过手的人无一不畏惧那个掌管周氏的那个人,狠戾冷酷,近乎高深莫测。
而他的肖氏如今也入了周氏吞并的囊中,两虎争锋相对是必然的,但他不想就此放手。
肖晨话语不多,从机场大厅一直上车,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股票还有下跌的趋势?”黑暗里肖晨扶额看着手中平板上的数据,声音低沉冷漠。
下属皱眉:“从事发开始到今日,一直大幅度下跌。”
“周氏那边有无动静。”肖晨开口询问。
“没有。”
肖晨熄掉手上平板电脑的屏幕,看着窗外,冷冷地笑了。
他周应淮手段还真的够极致,他这是朝他下宣战书。
他接了。
小芦筑,地下一层多媒体室。
偌大的投屏里显示着视频会议,周应淮站在中间,带着蓝牙耳机手拿平板电脑,清润出声,语气冷绝:“初步预算,肖氏如今预计亏损多少?”
视频里的财务总监开口回应:“初步预算3个亿。”
“他来了?”男子语气淡淡,把目光移向屏幕右上角的程军。
程军自然也知道周应淮询问的是他,聚精会神的回复道:“刚收到通知,下了飞机。”
“三个亿对于肖公子来说如皮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周应淮嘴角含笑,语气温和,但视频会议内的所有成员听入耳的话却成了毛骨悚然的鬼故事。
明明只是隔着屏幕开一个简短的会议罢了。
“知道了,先生。”众人一口回应。
周应淮抬手看了看腕表,结束了视频会议他率先断开连接离席,屏幕外还在的几个高管脸上都有不一样的神色。
果然,有钱人的游戏是他们看不懂的。
淮安时的春日气候多变,过了元旦以后一直阴雨缠绵,风也愈发的刁钻凛冽,早晨刚歇的雨此刻又下了起来。
舒岁安站在厅堂里,看着雨水滑过玻璃,外头的庭院式园艺师傅和其他家佣在给花儿们铺上一层胶纸,避免娇嫩的花苞被雨打落。
那些花儿看着是很好,但品种难得故而花骨朵也特别娇贵,经得起阳光沐浴,却经不起风雨日日摧残。
而那群人里,有一个人站在雨里头没有任何遮挡,水雾中身影朦胧,蹲在花圃中间耐心的观察那些幼苗的情况。
她太明白那个人对于上心的事的态度有多么坚毅极致,故而也知道他为何如此,亲力亲为。
他说:“爱人如养花,我想若是你看见应该会懂其中的道理的,对吗,安安。”
她很久没有接触过雨水了,往昔肖晨和叶君尧不会纵容她外出沾雨,吹了风身体底子弱容易病倒,更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一到下雨天,她的关节就会痛,就会提示着近期必定都是阴雨的天气。
怕她会想起过去那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只是此刻她拿着雨伞站在雨里,任由裙裾被雨水沾湿,心情有些莫名的好。
裙子湿了,头发湿了,而她的心也犯起了潮湿。
雨雾里传来一道斥责声:“岁安,莫染了风寒,快回去。”
熟悉的声音,明明是斥责,听入她的耳里却是异常的温暖。
那人已经一身潮湿朝她奔来,步伐急切,眉头还紧皱着。
舒岁安看着他,静静地朝他微笑,仰头看着与她同撑一把伞的人,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也别淋湿了,容易感冒。”
周应淮心头一荡,任由雨水交叠模糊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