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临安洲际。
临近黄昏,一只毛色极正的德牧摇着尾巴咬着女主人的拖鞋踩着楼梯匆匆扑向来人。
它被男主人擒着,生怕它那壮硕的身型无意伤到女子:“平安乖点,别伤到妈妈。”
那双浅蓝色的棉拖鞋最终还是落到舒岁安手里,她俯下身子牵唇,伸手揉了揉爱宠柔软的毛发。
“平安真乖。”
临安洲际很大,是肖晨名下为数不多,私密性极好的私宅,也是他与舒岁安平日里久居的地方。
除去私密性强以外,配套设施皆是一流,最重要的是这里头养了好些蔷薇花,是往昔舒宅里头常见的花儿。
二人亲密无间的牵着狗儿一同进屋,房子墙壁上处处可见二人这些年来所摄的照片,可见是感情至深。
家中的佣人已经接到通知许久,早早的煨好甜汤候着主人家归家了。
进屋后有热烘烘的供暖,身上沾了雪的米色披肩被肖晨取下,他接过管家递来的喷雾细心的为她消毒,舒岁安乖乖地配合着他转了几个圈,而后由着他牵着自己去洗手。
非常时期,马虎不得。
瞧着夫妇二人如胶似漆,洗手都大手牵小手有耐心的细细搓洗,还真是羡煞旁人。
豪门世家里这般宠的恐怕也是第一人了。
夫妻二人时常行善,肖先生为此还特地为了他的夫人设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为有失语症患者筹集资金治疗,现如今已经几个年头了。
只因为舒岁安说过,“她曾经也试过走进死胡同里,十指不见阳光,她想为这些患儿凿一个窗子,把阳光洒进去。”
所幸如今她痊愈,身子无恙与肖晨相伴到如今,只是身子比寻常人要弱一些,不然结婚几年都未曾要孩子。
二人用了饭后,舒岁安便上楼洗漱,工作前服了药不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连床头那盏落地灯也忘了熄,长卷发披散在枕上,十足十的娇柔可人。
房间光线幽暗,满室生香。
肖晨上楼时舒岁安早已先一步进入梦乡,洗漱过后俯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睡得滚烫的脸颊,睡相和不远处窝在狗窝里的平安那样,平和安宁。
忍不住附身在她侧颜吻了一下,见她手里还攥着平板,电容笔都滚落到侧方了,他不由的牵唇把她怀中还未熄灭的平板抽出,轻声细语说了一句:“小迷糊”。
上头是最近她出版社负责编辑的稿件,也不知删删改改多少版了。
文件里头密密麻麻的标注和批注,还多加添了不少引进据点的文献和根据,这样看,倒还是曾经那个“小学霸”。
一如既往的努力优秀。
正要熄屏关闭时,浏览器适时弹出一则娱乐新闻。
娱乐新闻大致都是八卦居多,不过上面的男女主角他认识。
分别是淮南富商周应淮和新晋的混血女模曾如秋,内容无非是两人齐齐现身巴黎时装周,互动暧昧,像是好事将近,恋情扑朔迷离……
他浏览了不至1分钟,随即点击右上角,关闭了网页,清空了浏览记录,把平板放置到不远处的梳妆台上。
肖晨再次垂眸看向熟睡女子睡颜,半晌后他才躺在舒岁安身侧,轻轻地伸手搂过她,把瘦小的人儿紧紧地环抱进自己怀中。
尽管这些年三餐四季定时,人也还是瘦得很,让他满心满眼的记挂疼惜。
怀中的女孩似是感应到什么,在里头寻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乖乖地下意识隔着被褥环抱着男子的腰腹,静静地继续深眠。
这几年皆是如此。
二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但他甘之如饴。
自她住进来以后,让原本没有温度没有人气的临安洲际,也随即有了不一样的温情。
但最初,她并没有如今这般清明。
初初在拘留室再见时,他身旁还带了几名在业内富有盛名的律师前来保释,已然做足了准备,却未曾料到,情况比叶君尧交代的还要严重许多。
拘留所是全封闭式的,人进来后便不知白天黑夜了。在如此逼仄的条件,加上一日三次的例行询问,不疯的人也会被逼疯,更何况是信念观全然崩塌的人呢
肖晨没有时间听律师絮絮叨叨交代一些事宜,毫不犹豫的签下保释单后,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他隔着栅栏,只见被囚在单间的舒岁安,衣衫单薄的坐在冰冷的铁架上蜷缩在角落,听到铁栅栏开锁后,也不曾动容过半分。目光依旧呆滞地机械性的起身朝外走。
在这里她只有编号0306,没有名字。
当调查员呼唤她的名字时,她置若罔闻,任凭其他人叫唤都不理。
眼前的栅栏囚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灵魂。
面目全非且无动于衷的人儿站在他跟前时,肖晨差点认不出是舒岁安,眼里满溢泪。
眼神与她的对上时,他只觉恍若隔世。
他后悔了。
而舒岁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时,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差点以为她忘了自己时,才看见她的眼睛沁出了泪水,红红的眼眶像是看久了发酸的红。
只见她那干涩起皮的嘴唇张了张,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
手铐哐当落地后,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把人一把环进怀里。
她好瘦,瘦得身上的骨头都膈得他生疼生疼。
埋进他胸膛的女孩,泪水熨烫了他的心。
这么美好的人啊,怎就从未被厚待过呢
时隔多年唯一一次他大动肝火,使了点手段,把她从拘留所接应出来后,抹去关于她在淮安的全部痕迹,连同她的学籍也被他转走,在国外记挂在他人名下,用的是别的名头。
连同易衔辞本人的身份,也被改头换面了一番,就此隐姓埋名,秘密安排前往柏林。
德国·柏林
在叶君尧名下的一处郊外的别墅,僻静且在一个村落里头,安静得很。
顶楼有一个房间专门辟给舒岁安养病的,也同时不允他人靠近的禁地。
因为靠近就会惊扰到里面宛如惊弓之鸟的女子,她只信任肖晨本人,连易衔辞都近不了她的身。
某日上去送餐时,只是把她手里的小物件取出,怕用力伤到了她,却不小心为此自己还受伤了,肖晨不得不把她隔离开来,避免再次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前来诊治的医生乔治是也君尧的好友,趁舒岁安熟睡后,与他交代了一些事宜,他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无人可以靠近,那么贴身照顾她的,也就只有肖晨本人了。
这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和决定了。
瞧她熟睡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肖晨还要另外找一处住宅安置受伤的易衔辞,顺道购置一些生活用品予他。
于是乎便联系了中介,暂时在网上招了一名住在附近的钟点阿姨上门服务清扫宅中卫生。
事与愿违,事情还是朝不好的方向去了。
那天,肖晨接到钟点阿姨乔安娜的来电,说是被他宅中那名女子袭击受伤了。
在华人超市购物的肖晨顾不得购物车,随即立刻动身返家。
回到住宅后,只见乔安娜滔滔不绝用一口浓厚的德语摊大手一摊的讨要医药费,从她口中时不时蹦出的一个英语单词,他也大致知晓了情况。
无非是说舒岁安恶意伤人,让她大受精神和身体上的伤害诸如此类。
他瞧见乔安娜手指上确实有一条小小的划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并非是他人恶意伤害的。
只是顾不得那么多,他应付了几句后立即上楼,因为阁楼上的人不是可以耽搁的。
阁楼上传来又哭又笑的声音,眼前一幕惊得肖晨出了一身冷汗。
乔安娜口中说出所谓推搡,也应该确有其事,但多日三餐不定时的舒岁安是推不动她半分的,或许有踉跄,但绝对并非倒地受伤这么严重。
地上的玻璃瓷片应该是妆台上的玻璃匣子,平日里头装的都是一些小玩意,不值钱。
乔安娜适才看见地上瘦弱的舒岁安,显然她撒谎了,人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又或是心虚什么,尽主动弯腰帮忙收拾残局。
只是肖晨先一步拦住了她,除去原有的钟点费,还额外给了伤药费用,只想打发人走。
毕竟他眼里的耐心只专注于女孩的手腕上都是一条又一条又深又浅的伤疤。
她又在无意识的伤害自己了。
不知情的乔安娜收了钱自是兴高采烈,临走前还言辞不雅的轻蔑地大喊:“女疯子。”
用的是当地词汇,不过她口中的这个词汇他知道什么意思。
他不喜,不喜他人称舒岁安为女疯子。
无论是什么人,是园丁也好,是来帮忙清洁卫生的钟点工也好,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向来只请临时的兼职,从不请长工。
她分明,分明只是生病罢了
在他眼里舒岁安只是时常一个人待着,人也只是不肯开口,沉默居多,比起那些情绪起来喋喋不休的病患,她更不会张口喋喋不休令人厌烦。
但他深知,她不仅仅只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身上失语症愈发的严重。
人也只会把自己封闭起来,不爱说话,不起情绪,厌食厌世,那双曾经动人的杏眸也不再生起一丝一毫波澜。
他并不怪不知情的乔安娜,只是人一如既往执拗的解释道:“她只是生病了,谢谢您今日能前来帮忙,慢走。”
送走乔安娜后,一地狼藉自然由他处理。
掺了血的玻璃碎片里头,原来是装着一封明信片的,是初时来到柏林时,难得她喜欢的一张风景照,当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挪不开步子走。
上头所植是柏林当地的绿植,菩提树。
中国有句老话:菩提树下种菩提,一树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他希望,她亦能参透其中各种,但更多的是难得她喜欢,便买下来给她了。
拂开上头的碎片翻过背面时,肖晨发现上头的字被写得歪歪扭扭,明明曾经她那一手字肖似其父,清雅隽秀。
见他把明信片翻转过来细看时,舒岁安起身挣扎求情,声音囫囵般很低很低的发出。
她说:“可布可一几给文员(可不可以寄给文鸳)?”
那封写得歪歪扭扭如同孩童初初习字般的明信片落在了地上,上头的地址赫然是淮安市。
肖晨把她夹在臂弯里下楼步伐加快,狠心地把她关在自己的卧室里,落了锁。
里头的人拼命的啜泣拍门,激动道:“文鸳,文鸳”
他知道不能与她计较,深深吸了一口气,背过了身子后,背部也紧紧贴着门。
手里中那枚钥匙,上头的纹路膈得手心都疼了,疼感蔓延到心头。
那个男人毁了她,当初允诺的誓言也食言了。
他从来都不是舒岁安的救赎,而是灾难。
房里头的舒岁安不断的用力拍门,手心浸着湿润都拍红拍麻了,也不见她觉疼,一直拍。
她的情绪已经崩溃到极点,哭声从细如蚊直至凄厉尖锐,响彻整幢房子。
终是逼得她哭出声来了,这是这些天来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像是把全数掩埋在心中的痛通通发泄出来,酣畅淋漓,闻见的人都感悲怆。
不忍再听,他扶着墙踉跄起身,忽而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早已无力的颤抖。
门内的女孩痛苦不已,门外的他又何尝不心疼得无法呼吸呢。
远处的木制楼梯上,还不慎遗落了一台摔碎的手机,弯腰拾起时,屏幕适时亮起。
上面的壁纸是他们曾经的合照,照片里的女孩依偎在周应淮怀里,她笑眼弯弯,清浅明媚,而她心中的良人也笑得宛如月光清雅。
只是如今就如同屏幕一样,四分五裂。
夜幕降临,他做了舒岁安喜欢的红豆甜粥,自己未用,留着给她。
上楼后犹豫了半刻钟,最终还是开了锁,把早已发泄累得陷入睡眠的女孩抱去了榻上歇息。
肖晨替她掖好被褥,伸手轻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正要起身时,冰凉的手被她紧紧攥住只听见她的喃喃自语,“文鸳,近日我有些恍惚,时而清醒,时而迷煳,偶尔照照镜子,衣裙都不整洁,像个小花猫,你别嫌弃我”
他张了张嘴,抽出了自己的手,去洗浴室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方才打了一盆热水,回到床沿,弯腰拨弄着她额前的碎发,用热毛巾细细地替她清理脸上沾的泪与灰。
自从来了德国后,他亲自替她理了额前的发,把曾经勾勒她美好面庞的三七分改成了齐刘海,替她遮掩了前额的伤疤,怕她看了伤怀。
当时二人对着镜子看了半天,难得见她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好奇,想必她也没见过自己齐刘海的模样吧。
思及此,他不由笑了,这也算是他们之间是难得美好的回忆吧,他劝慰自己。
临走前,他轻轻朝熟睡的人说道:“小花猫,睡吧,醒来了一切都会变好。”
下楼后,他把凉透的红豆粥再温了一次,才发现自己忘记放调味了,无味的粥难以下咽,所幸没有给她吃,否则肯定被嫌弃了。
深夜给易衔辞打了一通电话,报喜不报忧,并未对他提及下午时候的事儿,只劝慰易衔辞好好养病,过几天带舒岁安去看他。
说了几句便挂电了,不叨扰他歇息。
那碗粥他也吃不下了,胃不空就行。
抬头看着皎月,不怪舒岁安任何,也不埋怨什么。
不怪她用情至深,他只惟愿她醒来后余生皆安。
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初初到德国举步难艰的日子,让他彻夜难安,满头冷汗挣扎起身。
已经很久没有梦过了,他犯了头痛,从柜中取出止疼药就着冷水咽下。
起身的动作太大,此时才想起怀里还有一个娇娇儿。
不过所幸怀里的人依旧安眠,唇角还勾着一抹淡笑,想必做的是美梦。
肖晨被惊得睡意全无,揉着太阳穴,看了眼时间:凌晨5点25。
他轻轻地抽出枕在舒岁安颈下的胳膊,替她掖好被褥后方才出了房门。
没有开灯的书房内,他带上了金丝眼镜,修长的指滚动着鼠标的滚轴,翻阅关于周应淮近期的消息,不知想什么,一时不小心碰掉了手侧的提神的冷茶茶盏,弄湿了桌面那幅写有“静心”二字的毛笔字。
是近日闲暇时与舒岁安一同习的字,还是他央求着抓她的手,二人一同完成的。
起身抖了抖上头的水渍,把晕染开来的墨轻轻印干。
现如今周应淮身为淮安市一等一的权贵,睥睨商场,众人追捧,身边的女伴更是不曾重复过,花团锦簇
他大概早已忘记了岁安的存在了吧,即便偶尔记起,又能如何?
对于他本人而言,不过是曾经的沧海桑田,覆水难收。
他如今不仅仅身居高位之余,身为公众人物,还时常被刊登在各大新闻头条板块,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想必对比之下,心中是接受不了舒岁安身上过去的支离破碎。
即便可以接受,那周家其他人呢,恐怕那些唾沫星子以及难堪的话语也足以淹没岁安了
他和她早已回不到最初的美好了,那些石沉大海的回忆,注定只是舒岁安曾经青春的一场遗梦吧。
周应淮这种人,她惹不起,至少还能躲得起。
年近岁末,周应淮的约特别多。
今天的约,相亲局。
相亲是他的母亲一手安排的,推拒已晚,只能赴约。
女方父亲当年对他有恩,江绮音这些年身体好转多亏有他的助力,既然有所往来,总不能失了礼数。
程澄看见周应淮时,他已经坐在座位上等候,手里还看着时报,面前放着一壶菊花茶。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周应淮的侧颜,轮廓冷峻,只是静静的坐着,就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淮安市一等一的矜贵,举手投足间皆显他独一无二的气质。
程澄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君子”好逑。
她目光羞涩,把手中的时尚杂志放在桌角,想着给对方留一个好印象:“久等了。”
“我碰巧早来而已,莫要介怀。”只见周应淮放下了时报,手执茶盏抿了一口。
ps:
【继续唠叨一次,如若有又对不上的地方欢迎大家指出,一切以服务文中情节为由,若与实际有出入,请谅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