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岁安醒来已是三日后,若不是耳畔边有记录她滴滴的心跳搏动仪器声,她都以为自己死在那场意外里。
意识回笼她的头缠着绷带,认知还停留在那日晚上。
床沿边有一道嘶哑的声响起,“睡美人你终于醒了?”
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不过她能想象到那人此刻应该是胡子拉碴的模样了,如若不然怎么平日如大提琴般沉郁的嗓音如同被人撕扯了一样。
周应淮疼惜的摸着她受伤无法动弹的前额,那里为此还剃掉了些许毛发,因为有碎片扎到里头,需要剃掉毛发取出碎片。
眼睛处也需要时日去恢复视力,因为碎片不仅仅扎进她的头颅前额,还有眼角,所幸没有伤到她的视网膜。
但她的手
曾经受过重伤,虽已经养好了大半,但此次的意外不仅仅是磕碰这么简单,医生说是人为故意一直掰扯承重撞击,又被碎片所伤,日后若想长时间做画只怕是难了
她初初醒来,他不愿告诉她这般沉重的信息,只能勉强的捻起一抹微笑。
这是这几日来,他第一次展颜。
周婉凝的死亡已成事实,当夜已签下了死亡报告。
法医给出的报告显示,初步调查死亡原因:头部受到了重创,身体超出负荷。
若是想近一步确着死亡原因,还要进行尸体解剖,但需要家属签字同意。
周老爷子怄了一辈子,此刻和他说还要把亡故的女儿解剖更是要了他的命。
不同意更不愿意!
老一辈的人都觉得人来完完整整,死后也应完完整整的去。
女儿已经被害身故,若是连她身后事都无法体体面面,他无法想象夜里女儿托梦,有多么谴责他这个父亲做得有多么不称职。
周家这些天来全府缟素,听着满屋子的哭声,周老爷子趴在女儿身上哭的撕心裂肺,周应淮一把搂住了他,有些动容的看着哭得凄厉难过的爷爷,上一次还是他父亲与奶奶走的时候。
老爷子死死的摇晃着已经无法回应他,那个一直与他据理力争,不争气不听话的女儿,他不相信自己再一次白发人送给黑发人,自此以后他真的无儿无女了。
灵堂内,哭得最凶的那个人分明是老爷子,仿佛有人掐断了他的脖子,哭声哽咽,宛如断气之人,不敢相信对着大半辈子的人,竟然就这么死。
周老爷子中年痛失妻儿,老年痛失女儿,他不由的哭喊道:“我们周家,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伤心过度,在周婉凝的灵前哭昏了过去,周应淮连忙去叫随行的医生,灵堂内一阵混乱。
比之混乱的人群中,易洵之孤零零的看着周婉凝那幅黑白画像,泪花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滑落。
看着旁侧与他同样悲伤的易衔辞,他恨啊,可是如今母亲亡,心中的痛得,容不下于任何人。
生母亡故,生父无爱,可谓孽缘。
他的步伐仿佛有千斤重的挪向易衔辞,替他理了理胸前的白花,才发现他的鬓发早已生出了不一样的白发:“珍重。”
他试着微笑却发现,笑比哭难看。
世人都说他母亲是坏人,既然是坏人,怎么会轻易离世呢?
但母亲亡故已成事实,而凶手此刻还躺在医院里安然在世,他怎能不恨呢?
当日所发生的一切,当事人只有三人,一人亡故,一人昏迷,而江绮音也因目睹惨况,在舒岁安抢救之时,心脏骤然加急,昏迷至今未醒。
老宅里楼梯角落的监控又这么巧,刚巧就到了维修期,维修的师傅临下班前把摄像头卸下了。
如今死无对证,调查组也无从下手,事情一时间成了僵局。
不过5日,舒岁安便被周应淮亲自送回小芦筑,出院时她不免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黑色车子。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试着微笑,手抽出旁侧的纸巾,擦拭止不住的泪,周应淮伸手搂住了她,舒岁安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他揉了揉她的头,隐忍泪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去面对。”
是的,他曾许诺过要护她周全。
他现在正在这么做,介于两难境地,却依然来到她身边,他用行动告诉她,他不会放开她的手。
趁舒岁安清醒,调查小组征求周应淮的同意,前来问话。
办案小组告知,周婉凝初步判定死亡原因是由于重伤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故的。
而当时与她躺在一起的只有舒岁安,另一名当事人如今昏迷不醒,摄像数据丢失只能逐步排查。
舒岁安眼圈红得厉害,闻听周婉凝临死时说的话,浑身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原来,她早已经做好拉她下地狱的准备了
眸光微错间,她仿佛看见周婉凝的灵魂站在她身前,嘴角微扬,那是诡异般的冷笑。
仿佛在嘲笑她,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舒岁安对办案小组情绪到了极点,无法开口言说,到最后追问下依旧闭口不语,最后情绪崩溃到极致,捂着发疼的脑袋被周应淮拥进怀里安抚。
易洵之召开了发布会,会中简单阐述了观念,大致内容是势必要讨回公道。
当日热搜并未引爆,而是像是所有媒体都长着同一条舌头,寥寥数字,篇幅大致相同。
而各家媒体配合工作后又早早的把新闻被撤下,而会中所提出的问题大多都是关于易洵之本人,而没有牵扯到事中其他人。
他一早便知会是如今这个局面,他只是想要逼周应淮出来应对。这些小手段恰好足够能让躲在小芦筑足不出户的人前来见他了。
周家老宅,周应淮问易洵之:“为什么要这么做?”
凉飕飕的风吹打在脸上,易洵之眼神冷,声音更冷:“隶属于刑事案件,想必你身为律所的负责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站在一处,身高大致相等,连带着气场都不分上下,目光都是迫人的。
易洵之直了直身体,嘴角扯出一抹弧度:“我母亲的死必须有人买单。”
“如若起初伤人的是姑姑,你有没有想过那么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万劫不复。”周应淮静了几秒,表情顺然凝重:“到时候周、易、言身上都将是洗不尽的脏水,你现在这样做想过后果吗?”
花园很静,静得就像一幢冰窖,而易洵之正在百无聊赖的修剪周婉凝生前喜欢的那盆家养杉木,就像与周应淮讨论今日天气如何,休闲至极。
他先是冷冷看了手中的绿植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笑了起来,只可惜笑容里头毫无温度,抬头时英俊的脸庞一寸寸逼近周应淮,那双冷眸微微眯起:“对于你来说,我妈是你的什么?是你的亲姑姑啊,你的亲人如今躺在地底下,而你口口声声维护的是谁?”
周应淮抿唇没有说话,易洵之口吻含着浓浓的愤恨,前者是因为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刻,易洵之终是展露出心中怨恨的一角。
原来如此。
与他表兄弟多年,易洵之做事一贯都如此,顺他者猖,逆他者亡。
周应淮眉目冷然,眸子里似有盘算萦绕其中:“如若事情按我说的,你该如何?”
易洵之拿着裁剪刀的手不小心把一簇长得青葱的叶子裁落,扬起凛冽的笑容:“不可能。”
这话,笃定得堪似诅咒,不留丝毫情面。
易洵之此刻的不理智,只因痛失亲人,不能与他计较。
周应淮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心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绷,不能让它绷断,但心口的温度却愈发的冰寒,眼前倨傲的表弟是他无法掌控的变数。
儿时便是如此。
他若是取得第一,那么易洵之下一次便会卯足了劲头去拿第一,只因他觉得盖过了自己的风头。
某次月考故意拿了第二,只因他故意控分。
连老师都说不该啊,是啊,的确不该,但该让让表弟开心吧。
但舒岁安这件事,他不可能做出让步的。
没人能劝得了易洵之,就像他说的,他有权利寻求立案调查,至于别人,无权干涉。
小芦筑的舒岁安一口一口的喝着汤药,她接听了叶君尧的电话。
“岁安。”叶君尧的一声岁安,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仿佛被千斤重般堵住了。
这段时间她无法言语,心口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子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尝试过想要开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响。
前来的家庭医生初步诊断,应该是心理失语症,并且让周应淮带舒岁安前去专业的诊所进一步的查看,研讨出一份治疗方案。
这样的沉默让叶君尧心中无比忐忑:“岁安,还好吗?”
话筒里唯有轻轻的啜泣声,那些从自己喉中发出来的音调好像不是属于自己那般。
正值盛夏,她却手脚冰凉一片,因为心无温。
回到小芦筑的周应淮抱着舒岁安轻抚着她的背,她刚刚才从医院出院休养,身子哪里经得住这种悲悯,他忍住心中的痛安抚着她。
周公馆插着管输液的母亲是他无法割舍的,怀里的女友也是他心中挚爱,他亦然无法割舍。
但人人都在逼他把她送去调查组处拘留,连一向疼爱他的爷爷都毫无留有情面的让他亲手把女友送去拘留,只因人人都选择相信,她是侩子手。
那日夕阳,舒岁安安安静静地吃下大半碗米粥,周应淮眼瞧着她入睡,适才在她旁侧躺下,她的眼角处有一处损伤,而那只右手留了一大条无法磨灭的长疤。
试问他怎么能把她丢至那处,他不可能舍得的
正要合眼,周应淮调至静音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闪烁震动,他一下子醒过来翻身下榻,临走前提舒岁安掖好了被子,所幸她睡得安稳并未踢被子。
掩好了她的房门,是秀华姨打来的电话,说是江绮音情况不好,让他前去看看。
他换了一身黑色常服,还带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不想有狗仔捕捉到他的私照。
临行前,他依依不舍的看了舒岁安一眼,走前打了一通电话给几位朋友,让他们若是有空前来帮忙照看舒岁安,几位都应下了。
舒岁安是他们的妹妹啊。
短暂凝视间,他像是看尽了千山万水那般,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很难过。
但若是周应淮没有这样毅然走离,他不会至此后悔7年。
当夜小芦筑有人破门而入,宅中的佣人被全数控制在厅堂,而失声的舒岁安被带走,走前她连鞋袜衣服都没有穿好,便被人生生扯住了衣衫出门。
那人胸前的证件她看清楚了,往昔她在舒家书房内看到过。
她无法言语,只能用肢体行动,摇头致意让角落里的秀丽姨等人不要出声,配合。
出门后才发现,小芦筑周边已经被重重包围,而方才答应周应淮的人也被拦在外头,冯婉君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舒岁安的名字。
回应她的只有远离的车驾,以及刺耳的鸣笛声。
拘留的地方她看不清在哪,只因她的视觉一直都尚未完全恢复。
只知道,她的世界暗无天日,偶尔会有刺目的强光对着她的双目,此时唯有闭眼才可以躲避那抹光亮,耳畔处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句询问。
“那日争执是如何发生的?”
“为何你们二人会重伤双双跌入楼梯?”
“发生争执过程中是否过当防卫了?”
“是否是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诸如此类等等
能问出这些问题想必对于自己的过往,他们也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例行公事而已,她能明白的。
只是她被困在这里很久了,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黑匣子里头不断地周旋。
她无法确定自己被困了几天,心中默念着,会有办法的,她信他。
但终究是等不到了,没有想到的是,快乐时光永远停留在7月初。
来看她的,是作为她的代理律师韩庭桉。
他坐下拿起玻璃上的电话,只有5分钟时间。
韩庭桉看着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女孩,心中的不忍到达了顶峰,但想到韩家此刻被周老爷子施加的压力,以及好友冯家被迫退出帮携,楼家也被控住,就连另外的几家也被死死拿捏着。
思及此,他只能按照隐藏在耳蜗中耳机的指令执行,说出一句决绝的话:“他让我转达,罪人理应受到惩罚。”
“我不信。”她含住泪,自信牵起一抹轻笑。
“那你好好想想,为何他迟迟不来?”韩庭桉闭眼,挪开了与舒岁安对视的眸子,他看不得一点。
“因为,他不想见到你。”
“你骗我。”
但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录音声,她那抹自信的笑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舒岁安,我也没这么爱你,分手吧。”
而韩庭桉接下来的话更让舒岁安晴天霹雳,那人和冯婉君订婚了,就在今日。
黑暗而又无望的等候,只有那么一番话,此刻连哭泣都变成无声的啜泣声。
无忧的豆蔻年华里,遇到了周应淮,她才能说出那么一句:“得遇应淮不再有苦。”
心中的爱潮柔软而温润,谁能想到那日一别,竟是走到了尽头,戛然而止在那个炽热的盛夏里。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所谓的后来。
她天真的以为横跨在两人之间的只是一场小小的信任考验,殊不知是就此错过的别离。
挂掉了韩庭桉的通话,她转身率先离开了座位,无视外头韩庭桉拍玻璃的响声。
外头的人纷纷扣住韩庭桉,若舒岁安此时回头,应该能看见他惭愧无声重复无数次的。
对不起。
只可惜,她看不到。
看不到他的惭愧,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就像蜗牛先一步蜷缩在房间里头,单薄横条服早已撑不起她的身量。
明明那晚临走前,她清楚的听到,他在自己耳畔说:“等我,岁安。”
耳畔之语犹在耳边,但他食言了。
她把头埋进膝盖处,合上了双眼。
那就,不要再见了吧。
第二日周老爷子的亲信前来老宅回禀,说是肖家人保释了舒岁安出去。
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把人安全的无罪保释出去了,连夜离开了淮安。
(ps:啊哼,侃侃一句。文中某些情节虚构,如若和现实对不上也是作者的认知浅显,跟大家说声抱歉,仅供阅读本文情节作参考,不作现实文献及专业知识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