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周邦国,因着周应淮的话而动容。
只是许久不吭声。
他毕生的心力都倾注在周应淮身上,因为那时妻儿同时离世,他只能把对于妻儿的爱不遗余力的全数倾注于周应淮身上。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亏欠了对同为孙辈的易洵之的疏于照看。
往常周婉凝也时常埋怨,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说他的心偏在周应淮身上。
对此他也不反驳,也不承认,因为他知道他是。
人到晚年,总会回望过去。
他年轻时也酷爱捣鼓摄影,也曾向往过搞艺术,只是肩上的担子容不得他有半点私心,爱好只能是爱好,但也留下了不少照片。
如今人空下来了,就会时不时翻开相册,细细地阅览,却时常带着遗憾。
翻到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时,才发现斯人已去数年,早已物是人非。
晚年还要直面自己的错误观念,直面亲生女儿有狂躁症的同时,也昭显了他是年少之时疏于对她的管教和爱所造成的。
是她的错,也是他这个父亲之过。
如今周应淮已然出色长成,若是再放任易洵之野蛮生长,无人徐徐图之的引导,路恐怕不好走,甚至会走歪。
他不能责怪内孙的不懂事,亦不能责怪外孙的不成熟,更不能责怪舒岁安这个无辜的局外人。
只能怪自己,他只能怪自己的失败。
舍谁,他都做不到舍得,唯余沉默。
正因为这声沉默,周应淮也知晓了周邦国的答案了。
痛心吗?
他心中早设下预估,只是在那一声哑然也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心里那一杆秤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它总会不遗余力的倾斜到另一侧。
以往是为了他,之后是为了易洵之。
这一次,周邦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易洵之。
“爷爷,早点休息吧。”
他第一次逾矩没有等老爷子挂线就率先挂掉电话了,他忍着最后的耐心与老爷子道别。
茶盏落地,声响很大,所幸屋内的隔音做得很好,尚未惊动其他人。
面对易洵之,他已经足够仁慈了。
只因为他是自己的兄弟,是自己的亲手足。
悦想网球馆是闫家名下的一家私人网球俱乐部,也是他们私底下常常组局相约打球的健身场所之一。
馆内光线明亮,内设二十片场地,其中场地还专门设了对打场还有最近流行的壁球打法。
早晨周应淮遣程军送舒岁安回校时,眼尖的女孩瞄到了置物架上的网球装备,弯腰提鞋时还特地叮嘱他外出带伞,今日手机显示有雨来着。
不过提示说出口后,舒岁安方才如梦初醒,随后轻声嘟囔了一声:“也对,怎么样都淋不到你的。”
周应淮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伸手扯过她,揉了揉她的发顶:“知道了。”
场馆的主理还特地撑着伞提前候在门边,想着等周应淮落车时可以第一时间服务到位。
不过未曾想到,那人自己展开了伞面,一手撑伞一手背着器材往前走。
后头车辆的韩庭桉也正好落了车,一把钻进主理的伞下,而后朝他挑了挑眉:“遮他不成,遮我也成。”
主理愣了愣神,转而又立即拿出专业的服务态度来伺候着另一位爷。
韩庭桉看着前头一人独走的某人,还觉稀奇。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今天下雨天,也没太阳来着
周应淮把球袋放在休息室的凳子上,脱掉运动外套后,从球袋处取出球拍,朝从进门就一直斜眼注视自己的韩庭桉说道:“来吧。”
这场球赛本是为了娱乐休闲的,自周应淮陪同舒岁安常住小芦筑后,许久没和他们私下约了,好不容易约到了他,那人却手下毫不留情的扣杀。
在他发球的那一刹那瞬间,就把自个长时间伪装的温和给展露无疑了。
可谓是的怒气横生。
若不是韩庭桉习惯性的往后侧滑了半步,那颗球只怕就往他脸上招呼了,那强劲的风从他的耳旁疾速掠过不久。
他弯腰捡起网球,不断重复的抛向地面拍打。
火药味不是一般的浓郁,只是他明白不是冲着他来的,那人在发泄自己憋闷的情绪。
打了不足45分钟,韩庭桉就被周应淮打得节节败退。
网球这项运动本身对于体能消耗是非常大的,加上对手又是严苛到要紧的周应淮,说自己是手下败将也不丢脸。
他丢盔弃甲瘫软在地上,猛灌了几瓶水后,见着那人依旧生龙活虎的与自动发球机对打。
原本空旷的场地已经开始被一个个跌落在地的网球填满,身后的球童都没停下过脚步,韩庭桉很有眼色的给球童塞了张小费,毕竟碰巧撞着周应淮这位,人儿还挺霉的。
而且是实力不俗且怒气暴涨的周应淮。
工作日来的人不多,加之场馆是设有会员预约制度的,一早上都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罢了。
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向早晨11:25分,周围比他们还要迟来的人都早已退场,场馆只剩下二人在那里。
偌大的场馆,周应淮前额束的头巾早已汗津津,已经不顶用了,鬓角处的汗液早已滴落满地。
最终发球机里头已经没有存货了,球童也要下班了,虽然收了小费却也不想额外加班,虽说二人都是顶级会员,但也耗不住这样去做。
那人求助般的看向韩庭桉,韩庭桉自是也知晓,故而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班了。
只见那人如释重负的走了,临走前还很有手尾的拖了一遍地上的汗渍。
韩庭桉打破沉默:“文鸳,这不像你的风格。”
周应淮接过了他递来的水,没有吭声,直饮一瓶。
抓过凳子上的毛巾,取下发带胡乱的擦了一通,方才落座在凳子上。
“你不说,我也知道。”
只见周应淮斜睨了韩庭桉一眼,那人继续道:“早前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路不好走。”
他和舒岁安在一起早已不是秘密,在圈子里也传开了,是他本人迫不及待的任由谣言传开,而且版本还是他死追舒岁安。
周应淮平日里视异性如无物是圈子里的公开的了,除了工作或者家族需要,私底下几乎和同龄的异性没有任何的交集,若是有也是他们这几个从小的玩伴,而且是知根知底的那种。
他也有的是办法去藏住,谁叫他是周家唯一的小公子呢。
昨夜与老爷子的谈话不欢而散,辗转反侧大半夜,他知道老爷子向来都是偏私的性子,也知道他一切以家族为重的心态,只是他无法说服自己去良善的宽宥于易洵之。
“我也说过,我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他把喝完的空瓶放置在不远处的垃圾箱里,准头不错,一击就重。
“只怕空欢喜一场。”韩庭桉最后只回了那么一句。
话已至此,不欢而散。
二人分别离开了场馆后,他前去洗浴房沐浴,周应淮站在花洒下一直冲刷着自己。
脑海里一直反反复复重复韩庭桉的话,手伸向温度传感器处调至凉水,试图这样就可以泯灭内心的无名闷火。
小长假过后返校的舒岁安一如既往的三点一线,午后前去图书馆借书时,路遇校友,看到她的时候都在窃窃私语,有个别大胆的甚至已经主动上前搭话:“请问您是舒岁安同学么?”
“您真的与周老师交往?”
“听说是他主动追求你的,真的还是假的?”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相爱的迹象的?”
诸如此类的问题,五花八门,接踵而至。
舒岁安拿着借书卡踌躇在原地,还未来得及填表借书,便被逼得匆匆走离图书馆。
之前在与周应淮承诺过在考试前,她都不想公开正是思虑了很多方面的事情。
其中更多的方面是,他与她的身份不对等,即使他已不是在校任课的老师,但她首要目标都是考虑学业为重,并不是情爱为先。
爱人先爱己。
这句话舒岁安一直铭记于心,她心下不想回答,只能回身走。
只是慌不择路间,碰到了人,她捂着怀里的书,低着头道歉,但耳边是熟悉的声音:“你没事吧?”
舒岁安抬头还未来得及反应,易洵之已经先一步的挡在她身前:“有空嚼舌根,不如多做几道题。”
那小团伙被易洵之这么一吼,一哄而散。
她没有开口说其他,也不打算久留,想走的时候,后头的人喊住了她。
“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是我传开的?”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卑劣吗?”
舒岁安捧着书籍,舒缓了一口气,转头:“我并未怀疑过谁。”
易洵之不敢上前抓住她的手,只见她跑离在原地的身影,而后进了图书馆以后看了一眼借阅名单,在舒岁安没有填报好的内容后头补上自己的名字。
“书我拿走了。”
图书管理员愣神一瞬,而后又标准的牵唇笑:“记得按时还。”
他握书的手顿了顿,随即转身离去。
好像已经还不起了
天气逐渐热了,学校里头的爱打扮的小女生也开始穿戴上小短裙,舒岁安方才慌不择路的走,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又遇见了一个人。
她那时候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淮安一中怎么这么小。
一席小礼裙配得言淑慧艳光四射,明艳动人,配上因天气缘故,晒得红扑扑的小脸,更是相得益彰,娇俏得要紧。
她远远就瞧见舒岁安了,只是她眉眼间难掩嫌弃。
眼前的女孩一身朴素,浅蓝的衬衫加一条黑色百搭的喇叭裤,还素面朝天,她毫无掩饰的小小地蹙眉一下,瞬然眉间自信起来。
想不明白,周应淮喜欢她什么,一身寒酸气。
言淑慧维持笑容,睫毛扇动,很迷人。
介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公开见面她尚且还可以装一下,但舒岁安可没有忘记,昨日私底下见面的情形,她二人注定是不可能和睦共处的。
“师生恋?”
舒岁安捕捉到她眉眼间的得意之色,抬眸看着她,面上未显任何。
关于言淑慧这个不速之客,她心中了然好几分了。
一知半解的路人尚且都口不择言的诋毁她,更何况是知情人的她,恐怕早恨不能在心中把她这个假想情敌扼杀了千百遍了。
“这个问题我有权可以不回答。”
言淑慧的笑容收敛,盯着舒岁安,眸子霎时变得深沉幽暗:“舒岁安,有必要装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就不要再装了。”顿了顿,微眯双眸继续道:“谁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勾得是个男人都为你讨饶。”
舒岁安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传的?”
谣言一直都不是空穴来风,有一就有二,她没忘记昨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成功,很有魅力,可以让周应淮替你出头。”这话,言淑慧语气咄咄逼人,问得掷地有声。
现如今周应淮本人不在场,她在淮安一中说一不二惯了,自是不会有旁人阻她。
方才那几个人也是她本人安排的,本想借由他人的口奚落她,却未料到易洵之会出面帮她,听闻此事的她才怒得来寻舒岁安。
这不凑巧,人都往跟前凑了,连同对周应淮的怯懦也一同算在舒岁安头上。
新仇旧恨一起算!
舒岁安不知道是不是与周应淮待在一起久了,为人处事都肖了他几分,不受任何影响和引导:“抱歉,我未曾这样想过。”
“人要有自知之明,周家是不可能接受你的,就算周应淮现在跟你在一起也没什么,但我要告诉你这世上有很多感情,看似美好,却经不起现实的打磨,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在一起多久。”
舒岁安对此也没有正面回应她,而是转身看向目眦欲裂失去冷静的言淑慧:“就算不能在一起,但余生有了此段美好也不枉白活了,不是吗?”
她并没有正面回复言淑慧,但也不否认她的观点。
毕竟谁也没有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她也无法阻挠未来未知的变数,只能告诉自己,活在当下。
淮安一中的校花与热门人物的对话被顶上了校园热搜,早已超越舒易兄妹二人若即若离的帖子了。
比起美艳校花,舒岁安今日说的那番言论,更是被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传播,更有人专门列出了对话内容,逐字逐句分析。
视频不长,就只有几分钟,却依旧能够看见舒岁安那惊心动魄的美。
她的美比不过惹眼有攻击性的言淑慧,她的美是有目共睹的美艳,而舒岁安的美是融入骨子里的久耐,比起有攻击性的言淑慧,她的美是能不知不觉渗入到人心中的美。
而人声鼎沸的校园网,多得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有四成是赞成舒岁安私生活行为不检点,言淑慧说的话并不是不无道理。
有六成是觉得她已成年,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更何况她的养父可是曾经的才子,自是不会教出一个不成器的女儿。
在两极分化的评论中,帖子很快就被人撤下了。
管理员贴出的公告是太多人同时涌入,服务器承受不起超载了。
但谁人不知淮安一中的贴吧是有专门钻研编程的学生维护的,一直以来固若金汤,此番说辞像是在掩盖些什么。
周应淮放下手机,帖子自然是他让人撤下的,今日上午打完球后下午顺道去事务所处理了点手头上的活计,忙碌了一下午都没时间分出精力出来关注。
这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对于言淑慧的挑衅,他给的耐心已经足够多了,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触碰底线,实在可恶。
而对于舒岁安那番言论,他看了沉默许久。
若不是在女孩下学后,有礼貌敲门,他都不曾发现自己的坏情绪又要高涨了。
舒岁安这边还未来得及放下书包,就被他逮个正着,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听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