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洵之是天纵英才,那周应淮就是天之骄子。
至少,外界一直拿这两兄弟比拟。
从家世背景、相貌身份到学习成就,无一不对比。
周婉凝出院的那天,周应淮做足了脸面代表周家人前来接送,但兄弟二人似乎嫌隙未解,肢体上并没有有任何触碰。
易家母子带着墨镜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周应淮没有拦住二人的去路,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只是淡淡地在他身侧说了一句:“不管你心里有多恨,跟我没关系。”
台阶上,周应淮看着易洵之步伐停顿,背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他把周婉凝交给易家的老佣人接手搀扶,兄弟两个对视触目。
“但你要明白,岁安与那件事无关。”
最终他并无留下任何话语,关上车门看着周应淮被簇拥着也上了另一台车。
摊开掌心,里头都是月牙形状的痕迹。
周应淮今日并无亲驾自己的车,落座与副驾后系好安全带,主驾的冯润华手指敲着方向盘侧头看向仍旧一脸冷峻的周应淮,皱眉道:“因为一个舒岁安与易家扯破脸皮值得?”
值得?
周应淮抬头朝前看,隔着玻璃媒体还蜂拥团团围住车驾,只是车子安的是防窥玻璃,外头的人看不进来任何一点痕迹。
心里的怅然不是一时半会的,周易两家盘根错节多年,除去父母辈的利益链,他与易洵之之间并无任何直接利益关系,以周婉凝这些年汲汲耕耘经营,易衔辞早已不满屈居于人下,撕破脸也是早晚的事。
再者,舒岁安他也不肯轻易放手。
他不由想起,在医院楼梯间与易洵之的争执。
一直与他相处还算和睦自然的表弟,那么不要命的揪起他的衣领死死的把他压在门上,腰当时还不小心磕在门把手处。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易洵之已经18岁了,身高也稍稍可以与他媲美。
但也只有一瞬,周应淮本来是个矜贵的主儿,想来不知道紧张被威胁为何物,用力的一根根掰开易洵之手指,把他甩到一旁。
他从来不与小孩计较,更何况是比他小这么多的小孩。
易洵之处在下风位,而他依旧泰然自若的站在高处俯视着他。
“从小到大有什么东西不是你唾手可得的。”周应淮拉门的手顿了顿,侧眸看向一层一层迈向自己的易洵之,又把门合上了。
易洵之在第三台阶停下了脚步,冷冷一笑:“你要知道,她如今还在易家,只要一日在易家,一日都是我的东西。”
东西?
这话可真是难听到了极点。
周应淮眼里瞬间蓄满了冷意,抬起手并不是给易洵之一巴掌,他忍住了。
用力的攥紧他的肩头,易洵之能感觉到自己骨头的声音,面前的人面容并无任何狰狞,像是拿捏一个小物件那般,仿佛轻轻就可以碾碎他的肩骨。
哦对了,他忘了,周应淮自小就有练习自由搏击的习惯。
“是谁把你关得这个臭毛病,把活生生的人轻贱如物件那般随意践踏?”周应淮松手卸力转而拍了拍他的肩头,像是替他掸去肩头的灰尘那般,轻拂了几下:“先学会做人,再和我说话。”
楼梯间的门被摔得响亮,当时周婉凝所在的科室本是医院最高层的,加之医院住院处本就严禁哗然。
突然那么一下,众人吓了一跳。
全数在职的医生护士护工都出来一探究竟,只是门后走出来的人让他们哑然。
周应淮这个公子哥,人前滴水不露,不显山不露水的,情绪从不外露。
当时护士台有位小年轻护士小说议论的道:“那人我在杂志上见过,看着道安貌然。”
身旁站着一位更为资历要好的护士拍了拍她的肩,左右看了下躬身让她噤声,在她耳旁叮嘱:“人不是我们可以背后非议的,能入住这一层都是些达官显贵人家,小心干活。”
小护士立即噤声,被评价道安贸然的人路过,头都不敢抬一下。
易洵之让司机送周婉凝回易家宅休息后,又让司机送他去郊外一处地方。
那是周应淮在淮安市郊外的私宅,当时他拍下购置时,周老爷子还提了一嘴,那地开发尚且还需要一些年。
当时周应淮给予的回复,是购置的度假私宅,偶尔会过去吸吸氧。
今日他特地请了假清早避开耳目前去接周婉凝出来,前面的司机是易家的老人了。
不敢轻易打探主人家的私事,在前头安静的开车,透视镜里,透出的是易洵之落寞的面容。
远远便瞧见一处特立独行的白色小别墅,一看就知道是周应淮亲自操刀设计的。
隔着栅栏,他还看见里头有一棵硕大的圣诞树在院落中,他落了窗子,初春寒凉的风吹打在他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什么。
落了车,还看见前些日子院子里的人工雪还未完全处理完,整个院子白茫茫的一片。
他轻嗤了一声,还这么有情调么?
别墅里有一人走出,他认得出是周家的老佣,秀华。
人看见他时还笑眯眯道:“今儿个周先生不在,他回市区了。”
易洵之勾唇朝她笑了笑,只是他眼尖的看着佣人在院子里头晒着映有薰衣草花纹的被单。
和舒岁安在易宅的床品样式如出一辙。
他心中狠狠一窒,人不自觉的朝里头走去,看着佣人忙活着拍打被单。
“这是?”
“这是舒小姐的物件,前段时间她一直长居于此养病”
话语未落,只见易洵之手忍不住抚上在风中飘荡的被单,心中像是被针扎般刺痛无比。
他以为周应淮把舒岁安带回周公馆,毕竟那儿有江绮音,家中也常备医师一同看顾。
秀华姨见易洵之就不出声,站在另一侧看向愣神的易洵之,见他无力的把手垂下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正想说话,却听见易洵之语调沉郁,像是一颗石子投掷在平静的河流中淹没:“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她还小,不会”
隔得远,秀华姨也听不见人在呢喃什么,再加上易洵之的声音断断续续,只觉易洵之身上褪去以往不可一世的光辉,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浓雾里,隐隐透着悲哀。
最后人一声不吭的走离,直至车到接走,易洵之也不曾回头看过任何人,平日里的修养也突然消失殆尽似的,连秀华姨招待都充耳不闻,径直上车自顾自的走了。
秀华姨心中忐忑不安,立即亲自拨通了周应淮的手机,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周应淮并未多说,只说了句知道了,然后把手机搁在桌上,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会议室其余人静默,纷纷看向韩庭桉。
同样在主座的韩庭桉牵起一抹笑,很有眼色的遣散了会议室众人,会议结束。
他拉开百叶窗,光透过缝隙照射进周应淮身上。
韩庭桉人靠在窗沿边,点燃香烟,在昏暗的会议室内,吞云吐雾。
隔着薄烟,他眯眼看着那人。
光在那人身上泛起的不是暖意,而是有种说不出道不清的冷。
过几日期末考,舒岁安除了上课人就泡在图书馆里,几乎是与闭关时间重叠的离开时间。
没想到图书馆外,有一个人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易洵之就站在那里,两个人好似很久没见似的,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像隔着银河般遥远。
放学时间,校园内来往的人不少,近日的谣言他才刚返校就听了无数,更何况是日日泡在学校里面的舒岁安本人了。
小脸一如既往的苍白,半张脸都埋进了厚实的针织围脖里。
可能会认不出舒岁安,但肯定认得出易洵之,谁人不知易家小公子呢?
难得同框的二人并没有想象中狗血,反倒是异常的和谐。
易洵之今日外罩一件黑色毛绒长外套,内搭灰色衬衫,下身搭配了黑色休闲裤,手上常年带着周婉凝替他求得的佛珠以及一枚国外牌子的名表。
走在宽敞的绿荫林道上,很惹人侧目。
易洵之把外套摘下,披在舒岁安身上,这样暖心的举动,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在外人看来,如此唯美的情景入目赏心悦目。
但只有二人知道,舒岁安此刻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易洵之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畔呢喃:“是不是我不可以?”
愕然、疑惑、不自然在舒岁安脸上呈现。
这个画面自然被有心之人摄下,学校论坛里广为流传,标题:《好磕的豪门兄妹!》
帖子还未发出五分钟就被警告删帖了,不过照片已经被传阅无数次了。
言淑慧这边让人删帖,手机被她扔在一旁,动静有点大,像是泄愤,落座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其他人也被吓了一跳。
面前的电脑大屏幕上,还留存着方才帖子里头的图片。
人起身站在图书馆二楼看着,视野极佳,刚好可以看见漫步的二人。
仿佛是电影里的镜头,男女主角在绿树如荫下,身旁微风卷起,脚踩枯枝落叶,画面唯美缠绵。
楼上的人愤然把帘子拉上,突然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引得安静的自习室其他人再次侧目,只是人已经合上电脑提着包匆匆走了。
当事人舒岁安只觉如站针毡,她不明白易洵之那句话什么意思。
“中午一同吃饭吧。”
舒岁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且不说二人如今是舆论漩涡的男女主人公,不应该是互相避嫌吗?
扭头看向易洵之,面容平静,语气平静,情绪平静,看着像是无事发生。
“好。”
易洵之在心中已经做好被打算拒绝了,没想到女孩反其道而行之答应了。
也是,她不是一般人。
黄昏,淮安一中最昂贵的餐厅在湖中央,舒岁安与易洵之漫步到湖边,学校在庞大的湖里还饲养了一群毛色极佳的黑天鹅。
舒岁安从包里拿出面包撕了一点投喂,天鹅展开翅膀欢快的拍打着湖面而后展翅飞向湖中另一侧专门辟开的草坪。
人坐在最南侧的靠椅上,撑着脑袋看着远处戏水的黑天鹅。
易洵之与餐厅经理交代完事情后,寻了过来,只见女孩慵懒的趴伏在房中外置的阳台上,单手支着脸在放空。
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人等不了,走了。
餐厅价格昂贵可以媲美校外的五星级餐厅,环境清幽,私密性极高。
他一直都知道舒岁安是个性子很沉静的人,不管在西南还是在易家,只要他不刻意找,她就能做到让人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
只是她真的能让人忽视的存在吗?
显然不是。
家中的牧羊犬都喜欢粘着舒岁安,明明他才是名正言顺的主人。
小家伙时常偷摸去找舒岁安玩,尽管舒岁安一味的驱逐让它远离西侧楼,但小家伙认路,就喜欢缠着她闹,偶尔前去寻,还会看见女孩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与它说着悄悄话。
连小动物都知道,本能的喜欢是逃不过的,更何况是其他人。
这几年时间里,他刻意的忽视舒岁安对他的好,舒岁安对他的喜欢,这也包括此次舆论发酵,任由其传开就是想看看她服软认输。
多么可笑幼稚的想法。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如此的无理取闹,时常在想,这般年岁的小男生不就是喜欢捉弄、戏弄他人吗?
只是易洵之忘了,只有身居高位的人才会喜欢以戏弄他人作为玩笑。
世事无常,她的好逐渐被人知道,不管在西南之时的叶君尧,还是肖晨都不由的想要靠近她,温暖她,还有他那高高在上的表哥。
那个近乎对自己高要求到极致,连喜欢都可以止乎于礼的谦谦君子的周应淮也被她吸引。
这几日做了太多噩梦,梦里是沉沉浮浮在西南易宅的池子里,他抓不住舒岁安的手,每每抓住又会如掌心沙那般迅速流逝。
其实自己说舒岁安挟恩图报,那他自己何尝不是呢?
怀揣着惴惴不安,让她对自己怀揣着与众不同,看着她犹豫又不得不的举动,心中的偏私仅仅只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罢了,只是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她对其他人的好,他觉得刺目,他对其他人笑,他想摧毁。
望了许久,舒岁安都不曾回头,他松开了衬衫上第一个纽扣,扯了扯领口:“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舒岁安早就闻声了,也知道来人是谁,但并没有转身,视线依旧落在湖畔的远处。
易洵之帮她沏了一盏茶,放在她的座位上。
茶烟雾氤氲,像是在候着舒岁安的临幸一样,香气四溢,瞬间铺满整个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