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啊,慢又长
我的姑娘
你一定要努力的快乐
你一定要努力的幸福
你一定要努力的爱自己
我会向上天祈求
祈求你平安顺遂
祈求你万事如意
我将奉献我的一切
会有许多人替我继续爱你
这一年,舒岁安十四岁。
女孩提着长明灯走向母亲,她陪同着母亲前往寺庙上香。
寺庙伫立于山顶,需要跨越千层石阶历尽千辛方可到达,但庙宇中却长明千灯,香火绵延。
舒岁安的父亲每每被派去公干,她便会陪同母亲一同前往庙中祈愿祷祝。
入门便见母亲虔诚的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在神佛前上了一炷香。
她在一旁,适时的往油灯里添油后扶起母亲。
跨过高高的门槛,庙中的主持把母亲求的签文还予,母亲仅仅只是接过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快步下山了。
即将到山下时,母亲还扭到了脚,舒岁安忙扶起母亲,稳住了她的身形。
舒母手中的签文落在了石坎上,签文:下下。
7月的西南正值雨季,返家的途中突逢倾盆,看着外头的雨水划过窗子,舒母心绪不宁,舒岁安牵过母亲的手安慰,路上母女相顾无言。
暑期的生活,舒岁安喜欢在院落里对着枝繁叶茂绘画,舒家虽置的不是豪宅,但也在舒母的打理下,处处生机勃勃,院落里有属于舒岁安成长的器件。
譬如:银杏树扎了属于她的秋千架,天气凉一些可以赏秋,冬天还可以在秋千上赏雪。
又譬如架着属于她的画架,她从小便喜欢绘画,舒父便特地辟了一方小天地给女儿自由发挥,不拘着孩子的天性。
还有,墙上是女儿的身高变化,每一长一岁便量一次,每一次都是属于舒岁安的成长。
下面种的各色花朵,那是对女儿和妻子的爱,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女儿和妻子也能收到四季不同的花,便会想起他。
舒家并不拘束她,她是舒家独女,父亲母亲也溺爱于她,她喜欢绘画,也喜欢爬树,喜欢看书,也喜欢骑马,连隔壁叶家的小子也经常爬墙过来逗弄她,舒母每每见到叶君尧,也不会赶,只是笑着让佣人去准备茶点,让二人好好玩。
叶君尧在她9岁那年搬来隔壁,听说是他的祖父与自己的父亲一样,被派来西南公干,只是这个小哥哥一脸不苟言笑的,舒岁安提着饼干篮子,敲着门去上门拜访时,还被叶君尧冷冷的瞪着,当时舒岁安临走前还扯了扯母亲的衣袖:“母亲,他不喜欢,你还让我允给他。”
这番话被院子里头的叶君尧听到,他嘴里叼着一条狗尾巴草,坐在墙沿上盯着这个刚刚还人畜无害的女孩,莫名觉得好笑。
此后遇见,舒岁安每每主动打招呼,都会被叶君尧主打一个不予理会,久而久之她也不主动叫人了,能避则避。
这日午后,蝉鸣扰夏眠,舒岁安让佣人们在院落里打落那些烦人的蝉。
两家只有一墙之隔,舒岁安常常抱着各色的本子在秋千架下看,就连偶尔困了,便把书盖在脸上,躲在草丛里偷懒懈怠。叶君尧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又在偷懒的女孩,把她的书挪开,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照在舒岁安净白的脸上,她轻抬眼眸,看见了蹲在她跟前的叶君尧,此时他的脸与阳光交融,只是这张天使雕刻一般的脸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
“睡到双下巴都出来了。”
“当这儿是你家吗?想来就来,找我就走正门!”
舒岁安本就困倦,如今听了他得话人更烦了,用力把书丢在他身上,只是叶君尧躲开了,更让女孩气恼了。
十岁的小女孩圆圆的小脸,还未脱离稚嫩,特别敏感,近日又因着水果甜腻,家中佣人制了各色甜果,她没忍住多食了。
叶君尧见她被气的脸色涨红,鼓鼓的脸染上了一片嫣红,像个粉嘟嘟未熟的苹果,他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女孩更气了,像一只炸了毛的波斯猫,拍开他的手。
男孩从兜里揣着一瓶西南特有的牛奶,递给了舒岁安。
叶君尧听自己祖父说,她的父亲与他说过,家中幼女喜欢甜食,每次回去总央求着自己带些外头的吃食,家中妻子管的严,不让舒岁安吃外头的吃食。
戳开的牛奶冰冰凉凉的,舒岁安想,其实她也没这么气。
春天,叶君尧会陪舒岁安山上踏青,山顶还会有未消融的雪,照片里,她还带着氧气瓶开心的朝他嫣然一笑。
夏日,叶君尧会陪舒岁安在草坪纵马,他教会了舒岁安如何御马,后来还可与他并驾赛马,奔腾在马场上。
秋日,叶君尧会陪舒岁安去海边喂海鸥,他手机里还有当时她与成片海鸥起飞时的转身,女孩白衣长裙,手挽着长发,溅了他一身海水。
冬日,叶君尧会陪舒岁安在银杏树下品茶,一边烹茶吃着果子不知说着什么密话,叶君尧还会躬身侧耳的耐心听着。
这样过了好几年,青梅竹马,相互陪伴。
两家的长辈得空时曾一同饮茶,隔着窗子看着在院落同乘秋千架像粘豆糖的二人,还打趣着少男少女很般配,不如定下娃娃亲。
院落的蝉鸣依旧扰人,佣人早早的候在门前,手里撑着伞刚落车,便着急回禀着,只是眼见舒岁安还在一旁,舒母协同佣人快步往家中走去。
她起了疑心,远远看着母亲踉跄不稳的步伐。
舒岁安也钻出了车外,另外候着的佣人见状,连忙撑着伞护送着她的身影至廊下,伸手帮忙拍掉舒岁安身上的落了的水珠,念念有词道,让她快些回房,莫要染了风寒才好。
只是雨太大了,刚一下车,鞋面便被雨水浸湿。
但此刻,无暇顾及鞋面是否被脏污,因为她眼尖的发现,家中院落多了好些车辆,是平日里不曾来访过家中的客人。
舒岁安摆手拒绝了佣人回房更衣的提议,径直的走入厅堂。
厅堂中,站了好些人,各个都身着戎装,都是平日里没见过的面孔。
舒岁安懵懂抬头一一看去,每个人的脸上皆是罩着一层莫名的悲欺,以及可怜。
而正堂中央,有一人,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上座。
她认识,在父亲书房中的照片见过。
是父亲的上级,易衔辞。
舒岁安对他的了解,只停留在片面,是大人们口口相传的人物。
易衔辞出身在淮安易家,本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得了上级的青睐,娶了上级的千金,一朝得势从此改头换面,成了人人都上赶着巴结的贵公子,更是凭靠着妻子,跻身成了淮安市的名门,可谓是鸡犬升天也不为过,恭维奉承一句,便是年轻有为。
而舒家,是驻扎西南的大族。但到了父亲这一脉无心权力角逐,父亲也一直守旧,遵循祖上留下的祖训,规规矩矩的守在西南,既是西南的旧族亦是西南人民值得信赖的守护者。
易衔辞被派遣来西南上任,听闻是他的岳父为了他的青云路,特地派他来镀金。只是他一位外来的领导者,手段过于雷厉风行,太过于急功近利。久驻的西南本土守旧派一直不服于他,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小动作更是让易衔辞头疼。舒父作为他的部下,一直帮他制衡着守旧派,周旋于他与西南本土的部族中,然守旧派有意架空这个高傲的外来人,想扶舒父上位,只是舒父无心权力,一心只想守着妻子女儿安心度日。
只是今日易衔辞出行遭遇刺杀,作为身旁贴身的舒父,来不及死思考便上前帮他挡了一枪,子弹擦过了易衔辞的手臂,却正中了舒父的胸腔。
易衔辞震怒,立即遣自己的心腹去取歹人性命,只可惜人都是事先踩点埋伏好的,身旁随队的叶家人也随即采取急救。
“叔叔?”她轻唤了主座上的人,只见那人双拳交握的正襟危坐,堪堪地只扫了她一眼。
叶君尧爬墙偷溜出来,叶家祖父不准他今日外出寻舒岁安,他左思右想,隐隐的感到不安,还是用自己那床被子打了死结编成绳子,偷跑了出来。
他看着女孩不安的背影,立即挡在了弱小的舒岁安面前。
他背过身子把舒岁安拉到自己背后,侧眸与座上那人对视了一眼。
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不是好惹的。
长期居于金字塔顶尖的上位者,手还不停的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突闻二楼主卧内传来一声尖叫。
是舒母悲悯的惨叫,惊得众人抬起了头。
主座上的人缓缓起身,脱下帽子,屈身蹲在两个孩子面前。
只见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丫头,快去看看你父亲吧。”
所有跟来的除去今日跟着易衔辞跟前值班的人,还有舒家的各位族老。
榻上的父亲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白衬衣上沾满了鲜血,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管子。
如若不是他身旁的心电图仪器还在微弱的跳动,那么她一定认为父亲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明明前几天出门时,父亲还把搂着她的肩头,不舍的在她耳畔呢喃,说要早点回来陪她。
其余人看到此景都沉默,不敢言语。
此时,她想起母亲今早求的签文,攥紧了手,随即拨开了人群,自顾自的跑出去。
舒岁安立即遣了家里的司机,要求他再跑一趟寺庙,尽管司机一再阻拦说雨路难行,她也要求必须去。
她要回去,回去寺里找那名僧人。
回去求解,求解签文,求他救救父亲。
叶君尧在女孩拨开人群跑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舒家夫妻,也尾随着跟着跑了出去。
他命家中的司机紧跟舒家的车辆,他怕舒岁安这个妮子会出事。
舒岁安下车后,艰难的睁眼,仰头看着千层石阶。
此时天气不如今晨那般好,石阶上因着下雨,烟雾缭绕,还有层层苔藓,不仅难行,能见度还低。
女孩从第一层阶梯虔诚的跪下,头用力的磕在地上。
她听过老一辈的长辈说,若心中有所求之事,必定从寺外的第一块砖石开始,下跪叩拜。
一步一叩拜,心中所念便可以化作天梯抵达云层,必会事事如愿。
女孩缓缓起身,正要迈向第二台阶时,被叶君尧一把扯过,伞在举在舒岁安头顶。
“岁安。”
舒岁安此时脸上,雨水与泪水交融,她早在看到父亲的时候就应该流泪的,就像母亲那般,只是她没有在屋里始终没让自己哭过,因为若此时她也哭了,父亲只怕会更心疼。
只是,掉眼泪是本能,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这雨很大,大得让她窒息,与雨同悲,与天同悲。
“祝余哥哥,我从不信佛,如今我求满天神佛,父亲命不该绝,他命不该绝阿。”
女孩声音凄厉,在雨中尤为明亮。
此时上山的只有他们,叶君尧缓了一下,伸手搂过她的肩,轻言了一声好。
山路不好走,如今天气恶劣便愈发难,女孩跪到一半,膝盖与额头已经擦伤出血,她抚摸着石阶上斑驳的痕迹。
是否有人曾与她一样
舒岁安眸子里越来越模糊,在最后一层石阶上,她磕下最后的一个响头,膝盖再也支持不住,朝后倒去。
叶君尧伸手慌忙接过,他眼里也沁出了泪,混着雨水滴落在舒岁安额前。
她刚刚,已经半途疲软过两次,膝盖滑跪了好几次。
每每如此,叶君尧都想要把她扶起,被舒岁安抬手挡住了。
女孩自己嘴唇都咬破了,她一直忍着,平日里稍许磕碰她都要叫嚷半天。
上到山时,额头、嘴唇、膝盖、手掌都被路上的石子磨破了。
舒岁安拍门,她跪着拍寺门,叶君尧撑着伞在一旁心疼的看着。
“信女,舒岁安求解签文。若能解签文之厄,信女愿折寿10年,只求吾父此后无灾无难,只求吾父安渡此劫。”
寺庙此时已过对外开门的时间,只是女孩声音带着哭腔沙哑着,守门的小弥僧不忍,开了寺门后速速请来了住持。
只是住持不愿见二人,只托来小弥僧带了一盏长明灯来交予舒岁安,上面是供着舒父名字的灯,还有住持留的一张纸条。
万事皆有造化,莫要强求因果。
长明灯是早晨时舒岁安添油的那盏,小弥僧还用莲花灯罩托着,避免下山时灯盏淋雨灭了。
舒岁安接过,给小弥僧鞠了躬,立即护着灯盏与叶君尧下山。
小弥僧拿过地上的扫帚,淡淡的摇了摇头。
又是一个痴心人。
车内,舒岁安定定的看着怀里忽明忽暗的灯盏,让她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叶君尧递来的帕子她亦顾不上接过擦拭,她紧紧的盯着灯盏,生怕它突然就灭了。
这是第一次,被乌云笼罩着让人窒息的安静。
这次变故,是猝不及防的,在车上的一分一秒,都那么漫长。
她宁愿,时间从此停留在车上,这样就不用面对那些无法承受的悲伤。
“祝余哥哥,父亲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祝余哥哥,是不是灯盏带回去,父亲就会好起来了?”
“祝余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车里唯有舒岁安低声碎碎念的余音环绕,他回答不上,也不知怎么回答。
他今日逃出来时,路遇时,就听见佣人们的议论。
“子弹正中左胸腔,刚好是心脏的位置,仅仅偏离了半分,虽及时送治疗,但由于失血过多还要看他熬不熬得过”
当时只听了一半,便翻墙走了。
他那时不曾多想,以为只是佣人们的闲聊罢了,却不曾料想,闲聊对象竟是舒岁安的父亲。
叶君尧无法给到舒岁安回应,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能搂过女孩瘦弱的肩回道:“会好的。”
舒岁安捧着灯盏,踏进舒家时,刚刚迈过门槛,只闻见楼上一声高过一声的哭腔。
她颤颤巍巍的捧着灯盏上楼,只看见医护给父亲蒙上了一层白布,连同他的脸也盖严实了。
她心里的那根弦断了,灯也摔落在地,灯油留了一地。
在她跑去父亲的床前时,微弱的火苗也随即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