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的神情安锦全然尽收眼底,撇了撇嘴,心道,既这般放不下家里人,却还一直留下,这人,性子啥这么倔呢?
“婉儿,那位林掌柜人挺好的,做生意也实在,对吧?一文钱都没贪咱们的,还倒送了我们一百两纹银呢。”
安然听到娘故意在爹面前夸赞那位林掌柜,心里很不是滋味,林掌柜人好又怎样?做生意实在又怎样?她爹守护了这么多年,才是最好的。
安锦见婉儿不答话,知道这孩子又在胡思乱想替她爹抱不平了,也不介意,继续道:“可惜林掌柜今日酉时就走,不然的话,我得好好请人家吃餐饭不可。”
安然嘴角直抽,娘,您过分了啊,你沒必要这么气我爹吧?
安然心疼的抬头看爹,果然爹似乎眼前一黑,站不住了,“爹,您没事吧?”
“我没事。”林皓抬了抬手,扶着桌子坐下。
林杰酉时要走?
三十年了,他已经老了,林杰也应该老了。
想到小时候的林杰大哥大哥的叫,整日黏着他,林皓心里升起一股心酸,终究是他对不起他,将家中的一切托付给了他。
安然扶着她爹,明显感觉爹的身体在微颤,安然埋怨的朝娘看去,好想怪娘,可她又能怪什么呢?是爹自己选择了断掉与她婆婆之间的男女之情,宁愿做兄妹做亲家,也不愿对恩人之妻有任何非分之想,难道婆婆守寡这么多年,就不能看上一个男人?
安锦嘴角微扬,想笑又得忍住,看到婉儿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实在替她憋屈的慌,想怪就怪呀,咱俩吵一架说不定还能解开你爹心里的结,你爹和你叔今日还能见上一面。
偏这孩子又孝顺,明明对她有怨言,就是强忍着不说,安锦觉得沒意思,自顾拿起绣样绣起花来。
不是她不想告诉婉儿那位林掌柜是她亲叔,婉儿的家人还得林皓自己去说,她尊重他的选择。
“锅里炖了鸡,现在差不多快好了,我去看看。”林皓缓了许久,才強定下来,既然他发过誓,此生替卫光大哥守护妻儿,那他就不能再听到家人的消息而动摇。
“爹,我陪你去。”安然扶起她爹。
“好。”林皓惨白一笑,他正好也有话问问女儿。
安锦针线穿梭,眼皮都沒抬一下,在心里默道:“去吧,你们父女是该好好说说话了。”
父女俩来到厨房,安然见卫临不在,便问:“爹,卫临不在家?”
“不在,我让他一个人在后山的田里做事了,晚点他自己就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哦,我沒担心爹。”安然坐到灶前。
林皓掀开锅盖见鸡肉炖的金黄,拿筷子戳了戳肉,还不够烂,便盖上锅盖继续炖,林皓默了一会对安然道:“婉儿,爹问你,那个林掌柜人长的如何?”
安然就知道以爹对娘的在乎一定会问关于林掌柜之事的,为了不让爹深受打击,哼道:“不怎么样,满脸胡须,清清瘦瘦,明明长得像莽汉,偏又故作儒雅,不伦不类。”
林皓听完婉儿描述,皱了皱眉,林杰怎么会像莽汉呢?以他小时候清秀的模样,就算过了三十年,那也是个美须髯公才是,林皓都能想像出他这个弟弟留有胡须的样子,儒雅飘逸。
见爹脸上舒展,嘴角似有笑意,安然也咧了咧嘴,这人啊,不管到了哪个年龄,遇到情敌都会想与对方相较一番,打探到情敌不如自己时,自然心情舒展。
安然刚虽然有点丑化那位林掌柜,但在他眼里那个林掌柜确实不如她爹嘛。
想抢她爹心中至爱,信不信她咔咔两刀跺了他?
林掌柜年纪那么大,家中肯定有妻妾,不知道娘为何被他吸引?还关心他什么走?气死她了。
父女俩各想心事,忽然,安然想到一事,脱口就问:“爹,从小到大你怎么沒跟我说过祖父家中之事呢?”
林皓沒想到婉儿突然会问起这个,一时怔住,难道是婉儿见了她叔,感觉林杰与他有些相似吗?
不会呀,林杰相貌偏像二姨娘,而他长得像父亲,他兄弟二人虽是俊逸,但并不像。
再看婉儿,八分遗传了她娘的相貌。
婉儿娘以前在村里可是十里八乡的美人,所以婉儿出落的亭亭玉立,卫临将她视如珍宝。
说实话,他当初答应安锦娶婉儿娘也是藏有私心,卫临是卫光大哥唯一的儿子,看到卫临与他爹如出一辙,秉性样貌都像极了他爹,林皓就操心他将来的婚事,与其让卫临成年后娶一个并非熟悉的女子为妻,不如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俩人从小青梅竹马,又知根知底,他也能继续留在安锦和卫临母子身边一直照顾,所以就答应了与婉儿娘的婚事。
也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天,他与婉儿娘一举得女,生下婉儿那日,卫临抱着婉儿都舍不得撒手,说婉儿红扑扑的真好看。
待他俩长大,卫临到沒让他失望,一直喜欢婉儿,婉儿却视卫临为大哥,他只得对婉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婉儿答应嫁给了卫临。
虽小俩口分开了几年,好在他们终究还是团圆了,婉儿在分开的这几年里也想开了,这不,如今的小俩口整日如胶似膝的,他看的都高兴,相信很快安锦又要抱孙子了。
安然见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颜,心道,爹,你回想以前也跟我说说呀,别一个人发愁一个人发笑啊。
“爹,爹,想什么呢?”安然看不下去了,爹越笑越夸张。
“怎么了?”林皓被女儿推醒,脸上还带着笑意问道。
“沒什么,你不愿说祖父家的事就算了。”安然嘟着嘴道。
瞧把爹乐的,祖父家一定是一个一团和气的书香门第,不然也培养不出像爹这般学富五车,重情重义之人。
“不是不愿意,是没什么好说的。”林皓本不想说其家中之事,但婉儿既然问了,那也得让她了解一些自己家族成员,“你祖父娶有一妻三妾,你祖母是安县县令之女,姓安,名安忆青,生得端庄淑雅,精通琴棋书画,喜看书,你爹一岁便坐在你祖母膝上认字……”
林皓说到这里便顿了下,由甜蜜一笑转成苦涩叹息,“你祖母与你祖父的婚姻并不幸福,在爹成人束发之年便郁郁而终。”
原来祖母也姓安?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可惜了祖母过世的太早了,不然活到现在一定是个非常慈祥的奶奶。
“那祖父呢?还在世吗?”安然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白问了,她爹三十年都没回家,哪知道祖父在不在世?
“在世。”
林皓的回答让安然一噎,出乎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知道,若他父亲真逝世,林杰一定会花钱在郫国的大街小巷贴满布告,让他回家守孝。
这么多年都沒消息,那他爹一定活得很好。
“爹,祖父在世你为何不回家看看,因为祖母的原因你恨祖父是吗?”爹说祖母婚姻不幸福,在他成人之年郁郁而终,想必爹小时候亲眼目睹了祖父娶妾宠妾冷落自己娘从而记恨祖父了。
“谈不上恨,林家没我,你二叔一样照顾的好家里,我只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罢了,帮不到你祖父什么,我若在家,你祖父说不定还不能如此长寿。”林皓苦笑了下道。
“二叔?爹,我有几个叔叔啊?”安然好奇地问。
“我离家时家中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后来你祖父有无再添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跟哪个叔叔姑姑的感情最好?”
“你二叔,他母亲在他两岁时便病世了,是我求娘收养的他,与我一起吃一起睡,我兄弟二人感情非常好。”
“那你一定很想他。”安然总结道。
林皓眼中泛起水光,点了点头,“是。”
“想他就去看看他吧。”安然看得出来爹对二叔压抑着深深地思念。
安锦竖着耳朵听厨房里他们父女的谈话,听到婉儿劝她爹去见林杰时,也跟着点了点头,“是啊,去看吧,近在咫尺的。”
“不去了,你二叔已不是当年需要我照顾的孩子了,他已长大,也已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妻儿,我还去看他作甚,何苦增添烦恼。”
“这林皓,就是死倔。”安锦咬牙切齿地骂道。
安然撇了撇嘴,表示能理解她爹,兄弟分开三十年,彼此从青涩走向成熟,历经沧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了,再说爹这里还有他放不下的心中至爱。
“爹,你难道就这样一直默默守着我们过完此生吗?娘她……心里有你。”
安锦正喝水压压心中之气呢,哪知道听到婉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这个婉儿,好端端的提我做什么?”安锦呛的直咳。
林皓没作声,默默的从锅里将炖好的鸡端出来,又放上中午需要蒸的饭,沉默良久才道:“来生吧,此生终是我不配。”
房里的安锦闻言轻叹一声,她理解林皓内心的煎熬和苦楚。
此生这样不离不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