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无法说服自己继续装糊涂的时候,她就再也无法为历史上任何英雄传记而感动了。
木澜合上历史书,又轻轻关上台灯,卧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她轻轻吐了口气,好像这样做,就能把心中郁气吐出。
她个子高,剪短发,和妹妹木晴站在一起,仿佛兄妹。
然而她终究是女孩,是女人。
历史英雄传记里,女人明明无处不在,却又都被抹去,含泪歌颂英雄的男文人,却吝啬于给女人写下一笔。
如果她无法继续陪着男人装糊涂去忽视女人的话,她就无法共情男人。
都是女人生的。
英雄,也是女人生的,无名小卒,也是女人生的,挥雄兵百万,百万个雄兵,是百万个女人生的。
母亲怎么忍心让儿子死在战场上?
除非她们没有力量。
这难道不是死结?女人没有力量,无法保护自己,只能不停地生生生,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母亲,自然也无法保护孩子,所以母亲弱,人人弱,母亲苦,人人苦。
源头是女人没有力量,而这源头,是因为男性因为性别不同,不拿女性当同胞,哪怕母亲、女儿、姐妹都是女性。
所以她怎么去共情那些英雄男人,或者男人悲歌?
吃女人绝户,想坑害女人,坑害到母亲,最后坑害到自己。
这难道不是报应?
古往今来那么多为了百姓挥洒泪水的文人墨客,文臣武将,难道真的不懂这一点?还是他们作为男人,在装不懂?
木澜很久没为历史书上男人的悲剧和苦难而落泪了,她总忍不住疑惑,那个男人的姐妹,作为女婴出生时,活下来了吗?叫招娣吗?那个男人的母亲,作为女婴出生,作为女儿长大,忍让过兄弟多少回?忍让过男人多少回?她生下儿子后,真的可以过上好日子吗?她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岁大饥,人相食吗?
她无法为男人感动了,她总是忍不住去翻找男人身边的母亲、姐妹、女儿、妻子的痕迹。
他再苦。
比得上一出生就仅仅因为性别,被亲生父母无声无息地谋杀吗?
他的姐妹可受过此苦?
“姐,你还不睡啊?”
妹妹木晴在床上翻了个身,声音困倦地问道。
人一旦起了疑惑,却得不到解答,到了深夜时,疑惑比黑夜更黑,让她找不到方向,幸好还有妹妹木晴。
妹妹是爸妈追生儿子失败的产物,却是她人生的救赎。
木澜习惯了短发,压低声音,像一个男孩子,她不想像男的,但为了妹妹木晴的安全,可以。
她翻身上床,姐妹俩只有一张单人床,木晴会尽量地蜷缩身体,把更多的空间让给个子更高的姐姐。
这么好的妹妹,这么好的女孩子。
木澜睡不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到这张单人床是还在上小学的弟弟淘汰下来的,而弟弟早就用上双人床了。
在父母的扶持下,弟弟将来会成为一个正常人,有房子,有父母,父母可以帮忙带孩子,为他付出到生命的尽头。
多么正常的一个男人,就像历史书上不会提到的无名小卒一样。
但谁能知道他们平淡日常的下面,压着几个姐姐的尸骨?
幸好是现代。
幸好奶奶愿意养她们姐妹俩。
木澜想,如果是古代,她和妹妹甚至未必有命留下,所以相比起感恩父母,她更感激工业的发展,造成了大量剩余资源,她和妹妹两个被父母放弃的女儿,也能借着剩余资源,继续生存。
如果能当科学家就好了。
木澜抱着这个想法,沉沉谁去,她此时还不知,明天一早,世界会天翻地覆。
她和妹妹在不同的学校上学,家中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如果让别人知道,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是姐姐,难保不会成为别人眼中的一块弱肉。
所以木澜始终以同乡男孩子的身份去看望妹妹。
直到丧尸爆发,也是如此。
她确认自己做对了,因为她遇见了林娇娇。
如果同样的行为,男性做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赞扬,同样错误的行为,男性做就可以得到更多的宽容,那她为什么不继续伪装呢?毕竟她还要保护妹妹。
之后她遇到了更多像林娇娇一样的女人,也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遇到自轻自贱的同性怎么办?
你把她当成同类,她只想带着你一起自轻自贱,那她就假装成男孩子吧,那群人就变得听话又乖巧。
除了安雅和谢景。
木澜知道这两个人联手了,林娇娇告诉她的,因为林娇娇以为“她”是“他”,知道之后,木澜只觉得心潮澎湃。
原来女性也会联手,原来女性也会互相帮助,她曾以为自己和妹妹是孤岛,直到看见了安雅和谢景。
可惜她还得继续伪装下去,所以她无法跟安雅或者谢景交流心得,但看到两个女孩子在末日中越变越强,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更充满希望的未来。
她想,无论她因为林娇娇这种人,对女性中的一部分失望多少次,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无法阻止,她为闪闪发光的女性们感到骄傲。
直到她带着她们,万里跋涉,遇到了基地里的另一群她们。
木澜终于确定,她们,的确是人类的主体,她们,便可承担起人类的繁衍,孤雌繁殖,重启希望,星辰大海,等待女人们去征服。
征服世界的是女人。
她慢慢地实现了一开始时当科学家的梦想,同时与安雅还有谢景一行人走上了不同的路。
安雅逐渐更具有影响力。
谢景则是沉迷种菜。
林娇娇依然坚定地认为她是男性,每天坚持给她打下手。
……
女孩子们的样子各不相同,但都是女孩子,真好。
木澜活了很多年,见过女孩子们合作与争执,团结与分裂,美好与不好,而当她讲起上一个世纪,什么叫重男轻女时,听到女孩子惊诧地问起女孩子才能传宗接代,为什么要重男时,她忍不住笑了。
最大的幸运,是她未曾见过不幸,还是她从不幸中走出,见到了幸运?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群女孩子们的争执与和好,都很好啊,都是女孩子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