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跟我们一样,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哪儿会有什么老朋友!”淳璟这次学聪明了,他冷着脸眯着眼睛瞪着雾绕。他之所以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因为他通过观察发现,每次洛迦渊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总能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虽然做出了这样的表情,但显然效果不佳,雾绕并没有因为他严肃的表情而停下饮酒的动作,但他还是给了淳璟答案。
“他固然没有,但三长老暮谷的朋友可有不少。”雾绕说。
淳璟眉毛一挑,瞥了他一眼,捻起一块点心塞到嘴里,甜甜的味道很好,他嚼着顺手递给月泠一块儿,送到月泠唇边,才想起从没见月泠吃过甜食。他又挑了一下眉毛,收回了手,将点心塞到嘴里,起身走到门边遥望着远方。
风从海上来,带着淡淡的咸味儿,那味道跟嘴巴里的点心反倒混合成奇异的味道来,是很鲜美的味道。
狐十七坐在那挂着灯笼的柱子上,风扯起他身上的大红色衣袍,那红色在夜色下变得黯沉,像是死掉的血。淳璟挑着眉毛仰头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寂寞,就连温柔的海风也变得苍凉。
或许是淳璟的目光太过灼灼,狐十七仰头灌了一口酒,回头瞧了他一眼。他的眼神空洞冰冷,好像什么也装不进他的瞳孔里,淳璟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儿,狐十七已经离开了。
淳璟挑着眉毛摸了摸后脑勺,转身回到桌边,月泠正跟雾绕说话。
“他的伤竟然已经如此严重了。”月泠微蹙着眉,抿着嘴唇望着杯中的酒,神情忧虑。如果慕容出了什么事,七七会伤心的。
雾绕看起来也颇为伤神,但想到明日就能回到青丘,救回云归,他还是心安了不少。
“事到如今,让他回到九州,或许还有一线希望。”雾绕抿了抿嘴唇,轻
声道。
月泠没有说话,雾绕也没有再说,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此说下去只是徒然,若是慕容辛白愿意回去九州,他的病也不会恶化地如此严重了。
“那就送他回去喽!”淳璟吃着点心,将鸡腿分给递给小狐狸跟六翼鼠,扭头看着纠结的两个人不解道,“不管怎样,活着总比死了好吧,慕容才不会这么笨呢!”
雾绕和月泠都抬起头,神情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最后轻轻笑了笑,有些无奈。
孩子的世界就是简单,无忧无虑的。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够聪明啊!
被灯光照亮的一间华丽宽敞的房间里,到处都挂着鲜红色的菱纱,窗子未关,风穿厅而过,红沙翻飞,红色宫纱制成的灯罩里火苗不时晃动一下,瞬间又恢复正常。
宫灯未曾照亮的地方是一张宽敞的圆形软床,床上也是让人炫目的红色,如血一般的红色。从房顶垂下来的红纱将床榻完全罩住,红纱后有一个抱膝呆坐的人影。
苏小梧头埋在膝盖里,紧闭着眼睛,身体轻微颤抖。
这里曾经是香和公主出嫁夜宿的地方,自她出嫁九州,这里就被封了起来,所有的一切都还残留着香和的气味儿。
苏小梧紧攥着双手,咬着嘴唇,下车的时候她并没有睡,只是疲于与人打交道才任由洛迦渊将她抱进房间,不想身体一挨床就沉沉地睡着了,直到方才猛地惊醒,全身被冷汗湿透。
那并不是一个噩梦,但苏小梧偏要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她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如此,为什么那样反感那个女人,那个名叫香和的女人。
或许是觉得香和太过虚伪,因为她永远也忘不了香和当时一边掐着她的脖子,一边痛哭着道歉,将那咸涩的眼泪打在她渐渐失去知觉,失去温度的脸颊上的感觉。那种感觉太绝望,像是有一只手从地
狱深处伸出来,扯着她的身体往下拽,要将她拖进无尽的黑暗。
她还未从梦中晃过神儿来,就听到了楼下的交谈声,那声音很轻,但她却听得很清楚,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一阵风过,她忍不住一个激灵,抱紧了胳膊。窗口出现一个红衣的身影,他侧坐在窗棂上,偏头望着窗外,手里还拎着一只酒壶,酒气随着风飘进房间里,酒香里有淡淡的梅子香。
“狐十七?”苏小梧抬起头微皱着眉头看着他,不悦道。这样的香气让她想起了与慕容辛白真正意义上的以一次会面,那时候他站在楼下,仰头笑望着她,唇角的温柔笑意让人想起早春胜放的桃花,他说,“青梅赠竹马,姑娘有缘再会。”
那句话当时说得莫名其妙,让苏小梧有些摸不着头脑,再见面的时候,他就以青青来唤她了。
“你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让他宁愿去死,也不肯离开?”狐十七扭过头瞪着一双黑夜中依旧晶亮的眼睛透过那红纱冷冷地盯着苏小梧。
苏小梧瞪着他抿紧了嘴唇,抬手撩起红纱下床,套上鞋子穿过宽敞的房间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再没看狐十七一眼。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苏小梧的脚步声,她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直到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才停了下来,她扭头望着那紧闭的房门,抿了抿嘴唇,径直下楼去了。
淳璟已经带着六翼鼠跟小狐狸回房休息了,只有雾绕跟月泠在坐在桌边喝酒。
“七七。”月泠站起来看着苏小梧有些苍白的脸,蹙眉唤了她一声。
“殿下。”雾绕也站了起来,他朝苏小梧轻轻点了点头,唇角挂着亘古不变的温柔的笑意。
“老鬼在什么地方?”苏小梧径直走到桌前,紧盯着雾绕的眼睛,冷声道。
“南湖水榭。”雾绕好
像并不奇怪,脸上一点儿诧异表情都没有,还是浅浅笑着,他弯腰拎起一只酒坛双手抱着,又朝苏小梧点点头,“殿下请跟我来。”
苏小梧跟在雾绕后面,月泠跟在她的后面,三个人沿着一路的青灯朝着南湖水榭走去,风有些急,那些青色的灯笼在风中吱吱呀呀地摇晃着,鬼火一样,远处高亭里的铃铛又响了起来,幽幽的在这样的夜色中有些骇人。
南湖水榭廊下的灯还亮着,屋里却是漆黑一片。
苏小梧盯着那黑暗皱了皱眉,现在确实不早了,老鬼应该是睡着了。
“殿下请稍后。”雾绕转身朝苏小梧点了点头,上前走了几步,将酒坛放在廊下,揭开了酒封,一股浓郁的酒香从坛口溢出来,随着海风四处飘散。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衣服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有砰地一声打翻什么东西的声音。最后房间里传出一声沙哑的嘶吼,房门砰的一声被拉开,一个身材瘦小,却有着大肚子的男人嗖地一下从房间里冲出来,抱着酒坛,皱着鼻子嘶嘶地嗅着。
“鬼灯前辈。”雾绕上前两步笑着朝那男人躬了躬身,笑着行礼道。
老鬼抱着酒坛抬头瞥了他一眼,又扭头望了苏小梧一眼,没有一句话,站起来抱着酒坛进了房间。
雾绕轻轻笑了笑,转身望着苏小梧,张开一条胳膊,笑道,“殿下,请进吧。”
苏小梧点了点头,跟在老鬼的后面走进房间,又穿过房间走到露台上。
月亮升在海上,银色的月光洒在露台上,老鬼席地而坐,抱着酒坛小心翼翼地将酒倒进瓷碗里,送到唇边啜了一口,眯着眼睛吧咂了一下嘴,显得很享受。
苏小梧看了他一会儿,也坐了下来,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海风卷起浪花拍打在远处的礁石上,传来哗哗的水声,月亮的
影子落在海水里,像是有一群银色的鱼在迎着海浪游去。
月泠提着剑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静静站着,月光将他的脸色修饰地格外硬朗有形。
老鬼捧着酒坛临空倒酒,一只黑色的酒盏不知从何处飞来,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酒泻下的地方,酒满之后飘落在苏小梧的手边,苏小梧抬头,就见老鬼已经又给自己添了一碗。
“你是为暮谷家的小子而来?”老鬼咂咂出声,扭头打量了一眼苏小梧。
“请前辈指点迷津。”苏小梧喝了一口酒,酒酿划过喉咙,火辣辣的像是被烧着了一样,她拧着眉缓了一会儿,才慢慢道。
“没救了。”老鬼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没人能救得了他。”
苏小梧抿着嘴唇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您的话,我可以相信几分?”
“他自己不想好,没有人能帮得了他。”停了苏小梧的话,老鬼低低笑了两声,那声音在海风中有一种奇怪的变调,让苏小梧有些怀疑那是不是他的声音。
“你是说让他会九州?”苏小梧挑眉道。
“如果你想他活命。”老鬼没有否认,嘬了一口酒,很是享受的样子。
苏小梧瞪着他看了一会儿,仰头一口将酒饮尽,站起来朝老鬼拱了拱手,转身走出了南湖水榭。
她就是绑也要把慕容给绑回九州去!
她走得很快,几乎是冲了道慕容辛白的房门前,可能是因为饮酒的缘故,她的额头上竟然冒出细密的汗珠。
“月泠,你回去休息。”苏小梧盯着眼前的房门微微眯了眯眼睛,对站在自己身后的月泠说。
月泠没有迟疑,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等等。”苏小梧拉住月泠的胳膊,从他手里接过那柄剑,转身回到慕容辛白门前。
她眯着眼睛笑了笑,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