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这话让苏小梧着实呆愣着许久,她呆呆地看着他,恍然忆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难怪当日君天殊会开口叫她小皇嫂,其实她心中早有预感,她自然知道哪些流言都是在洛迦渊的默许下发生的,只是这背后的原因,她从未认真想过,因为……害怕。
事实果真如洛迦渊说的那样吗?喜欢,这个字眼她现在听了都害怕,对她而言它暗藏杀机,是不可触碰的鸩毒。
“罢了,你先回去吧。”见苏小梧没有说话,洛迦渊有些失望,他慢慢松了手,无力垂下。
脱手的那一瞬间,苏小梧心口猛地紧了一下,她紧抿着嘴唇站了一会儿,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花园。
苏小梧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不是很晚,苏离抓着她的衣襟瞪着滴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小嘴儿嘟着咕嘟嘟地吐着泡泡,苏小梧抿着唇略犹豫了一下,回房拿了荷包出了王府。
街上的人不算多,街边小吃店凉棚下坐着执刀拿剑的江湖人。
苏小梧拐了几个弯进了做泥人的铺子。小商坐在小凳子上全神贯注地刻画着什么玩意儿,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道了声,“欢迎光临,想要点儿什么,架子上的都是新货,您随便看。”
“你在做什么?”苏小梧四下看了看,老人并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在后面忙活呢,苏小梧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手里巴掌大的小玩意,笑着问。
“你挡到我光了!”小商有些不悦地拧着眉抬起头来,看到苏小梧,微怔了一下,瞬间扬起嘴角,这一怒一喜的变换有些仓促,她嘴角扯了扯才算恢复,“您来了,爷爷出门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您请坐。”
看苏小梧盯着她手里的泥偶,轻轻一笑,递到灯下,“一只小兔子,”说着神色有些黯然,“我也就会做些小动
物了,爷爷总说我做的人没有灵魂。本来就是泥偶嘛,要什么灵魂呢?”
苏小梧笑了笑没有接话。
“小姐久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不到,老人从后堂走了出来,他从柜台下取出一只木匣子,那木匣子做工精巧,四周刻有云纹,有锦雀舒展翅膀飞于云朵之上。
苏小梧走过去,在烛光下打开盒子,那是一个立人像,十来寸的样子,女子一袭素色罗裙,裙摆袖间绘蝶舞翩跹,裙下一脚在前微曲,一脚在后半撑;一手藏于袖下,一手微抬告于头顶宽大的衣袖积于肘间,白皙的小臂半露。
下巴微抬,眼望于天,发丝飞扬珠钗微斜,半披的云烟色薄纱由于那一转身的动作在空中展开,一只蝴蝶半露贴着薄纱往上飞去。
膝下小儿着蓝衣蓝裤,颈上挂着金项圈,项圈上系一只羊脂玉麒麟佩,他瞪着眼睛,屏气凝神,小手拽着裙摆,要将上面的蝴蝶抓在手里。
苏小梧瞪大了眼睛,果然是活灵活现,不仅是面相,就连神态也如真人一般,只是苏离现在还不会跑,但终有一天也能像这泥偶一样承欢膝下。
“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偶了!”小商凑过来,看着苏小梧手里的人偶,赞叹道。
“离儿喜欢吗?”苏小梧勾着唇角朝她笑了笑,将泥偶递到苏离面前,小家伙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咯咯笑起来,显然也是非常满意。
“今早有位公子来问这泥偶的主人,好像是姑娘的旧识。”老人捋了捋胡子,从盒子里取出一只三寸的泥偶递给苏小梧,那人偶的衣裳服饰俨然是她昨日的样子,苏小梧抱着苏离坐在木质的圆凳上,苏离伸着手要拽她发上垂下的流苏,苏小梧低头望着他,眉宇之间的温柔细腻如水。
“对哦,那为公子长得……很有英雄气概,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小商说道这
里,脸色微红,一派小女儿模样,说着又皱了皱眉,嘟着嘴巴哼哼道,“不过衣着装扮,口音应该是燕国人吧。燕国人狼子野心,害我们要多交不少赋税!”
燕国……
“您告诉他了?”苏小梧呼吸滞了一下,她昨日看到的也是燕国人,苏小梧紧抿着嘴唇,拧着眉将泥偶搁回到匣子里,轻声问道。
“就算不说他也会知道的吧,名震九州的第一舞,姑娘你也太小看这消息的传播速度了!”小商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一样。
苏小梧蹙眉,凤舞只是花楼里的一个小女子,怎么会弄得人尽皆知,莫不是因为那斗选花魁的缘故?
远远地似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这脚步声沉稳有力,若不是习武多年,功力深厚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脚步声。
苏小梧全身一寒,头痛欲裂。
“丫头去关门,打烊了。”老人见苏小梧面色异常,目光一沉,看了眼小商,又对苏小梧说,“你跟我来。”
真的是燕龙宇吗?不然谁会让季剪秋这样害怕!苏小梧按着太阳穴,脑袋里全是记忆碎片,却零零碎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从这里穿过仓房就是后街。”老人掀开布帘,指着后院儿的一间房子对苏小梧说。
“亲……亲”苏离揪着苏小梧的衣裳,眨着眼睛,蹭了蹭她的衣裳,埋在她怀里。
这条街寂寂无声,空无一人,只有围墙,却不见人家,苏小梧皱了皱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从来不知道无终邑有这么一个地方?
身后突然传来轱辘辘的车轮声,苏小梧紧拧着眉,抱着苏小猫的手紧了紧,戒备地往边上靠了靠。
那马车前面点着一盏大红色的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下格外醒目,甚至有些瘆人。
“凤舞?”马车慢慢在苏小梧前面停下,苏小梧听到熟悉的声音挑了挑眉,扭头望着从马
车下来的女子,扯了扯嘴角,也只有她还会这么唤自己。
“你这是从宸王府逃出来了?”红月双手抱肩看着苏小梧怀里抱着的苏小猫,眉毛一挑,嘴角勾着一抹坏笑,“真是狼狈!上车。”
红月的马车一点也不舒服,车子不够抗震,垫子不够软。
“便秘啊你!少嫌弃老娘的马车,你以为每个人都像小皇叔那么拽啊!有马车让你坐就不错了!”红月看苏小梧苍白的脸色,啐了一口,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拿了个垫子塞在她身后。
苏小梧朝她扯了扯嘴角,掀开窗帘看了眼外面空无一人的街巷,她一个花楼老鸨怎么会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出现?
“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肉的。”忽视掉苏小梧戒备的眼神红月哼唧了一声,放松了身子软歪在靠垫上。
“这是去哪儿?”苏小梧看着前方似有灯火燃起,紫色的琉璃灯在夜色下闪着梦幻的光,周围似乎有了雾气,梦境一般,心中莫名地紧了一下。
“迷楼。”红月半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红唇一开一合吐出两个字。
迷楼?苏小梧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凉意从脚心蔓延到身体的七经八脉。
世人皆赞秦王的阿房宫气势辉煌,却少有人知道炀帝的迷楼本该冠绝天下。阿房宫在被项王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而迷楼,远远超越阿房宫的存在,在时间的夹缝中屹立不倒。
迷楼,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楯,相互连属,回环四合,曲屋自通。千门万户,上下金碧。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乎户旁,壁彻生光,琐窗射日。工巧云集,自古无有。
迷楼,迷楼,只要进去若没有通晓这迷楼机关秘术的人带领,没有人能出得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像只怪兽一样贪婪地吸食者被锁少女的精魂。
迷楼本是炀
帝豢养娈童之所,炀帝好女色,常以‘食色性也’来为自己的好色找借口。
相传每年的三月初三凌晨,各地官员都会将择选出的十一二岁的漂亮女孩子送到落凰山口的桃花林,当无关人等全部退去,桃花树上就会亮起紫色的琉璃灯,灯光映衬着枝头俏生生的桃花生出一种妖艳的诱惑,花香伴随着雾气在周围蔓延,便有那身着薄纱的的女子打着宫灯从桃花深处走来,迎这些小姑娘入楼。
有人说这香气并非桃花香,而是迷楼中女子的体香,这些女子常日着轻罗单裳,倚栏远望,衣带飞扬有临风而去之势,而迷楼墙木渗透了女子的体香,香气逼人,能制幻境。且每个房间的四角常置名香,烟气霏霏仿若晨起的雾气久久不散。
而今,炀帝早已被蛆虫啃食了皮肉,化成地下森森白骨。迷楼也在时间的洪流中没了当年的用处。
浓郁的桃花香沿着窗缝飘进来,苏离皱了皱鼻子,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往苏小梧怀里钻了钻,闹了一天,小家伙累坏了。
马车行得越来越慢,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痛苦呻吟,车厢晃了一下,车子停了下来。
呼啦啦窗外有风扯着布帛发出的响动,红月睁开眼睛嘴角微勾,不像在‘偷香雅阁’那般邪魅老不正经。
“到了。”红月慢慢将苏小梧扶起来,掀开帘子。
“恭迎楼主,楼主万寿无疆。”苏小梧弯腰走出,没想到迎接她的是如此浩大的场面,齐刷刷山呼海喝的声音像擂鼓一样撞得她有些晕,她扭头看了一眼红月,红月微微低下头后退一步,单膝跪在地上。
紫色的琉璃灯将四周的黑暗完全打亮,马车前齐刷刷跪了近千名女孩子。
苏小梧心口一热,一股腥甜从喉腔里冲出来,血喷出来的那一刻,她终于记起来一些事情。
那些事全都染着鲜红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