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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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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未出鞘。

卫嫱愣了一瞬,而后抬起头。

她一双眼里凝结着些许水雾,夜光掠过,月影摇晃,似有什么东西于她眸间颤了一颤。

下一刻,她忍住眼底晶莹,在男人的目光下握住刀柄。

刀柄很凉。

他的目光更是冰凉如水,冷幽幽落在她身上。

对方的眼神里没有分毫感情,仿若她只是个极为无关紧要的人。

她或生,或死。

都无法牵动他眼底的波澜。

卫嫱将刀架于脖颈,绝望闭眼。

两只手因是被军鞭绑着,卫嫱架刀的动作有些困难,脖颈转瞬覆上一层冰凉,她深吸一口气,手指一寸寸收紧。

她的右手开始颤抖。

今夜的雨仍未停。

风声小了些,愈烈的是越发作响的雨势,犹如倒灌的天泉,将天地间冲刷得一片银白而干净。

听着雨声,卫嫱脑海中忽地闪过爹爹与阿兄的脸。

她只是爹爹收养的孤女,身上并未流着卫家的血。旁人却常常说,无论是样貌或是性情,她与兄长都是极像的。

就好似,他们生来就该是兄妹。

阿兄离开京都那日,卫嫱依依不舍,缠了他许久。前去珵州的马车便停在卫府前,兄长无奈弯身,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清俊儒雅的男子,唇角也带着不舍的笑意,温声哄她道:

“阿嫱乖,在府中等兄长归来。”

她不能死。

卫嫱握着刀柄的手一顿,强烈的求生欲自心底燃烧起来。

蜷长的睫羽翕然一颤,卫嫱抬起一双眸,四目猝不及防地相撞,缓神之际,她想要在李彻眼底看出半分不同的情绪。

然,男子一双凤眸冷彻,狭长的眼尾只向上微挑着,漆黑的眸底不带有任何异样。

寒风吹拂,对方反倒是饶有兴致,似乎在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又不想死了?”

李彻望向她僵硬的右手。

冷风扑闪在刀光之上,月色入户,折射出清冷而刺目的光芒。

见状,男人唇角缓缓勾起,他噙着哂笑,忽尔一冷声:

“卫嫱,装什么呢。”

那声音太过冰冷。

卫嫱一怔。

转瞬之际,他迎上前来。

虽是踏着刀光剑影而来,李彻身上却没有沾染半分血腥气。相反的,男人身上倒是带着几分清冽的冷香。

淡淡的香气与李彻的身形一同逼近,顿然将卫嫱周身环绕。少女忍不住朝后缩了缩身子,后背紧贴上冰冷的床栏。

李彻冷眼看着她,话语之间只剩下嘲弄与冷漠:

“这么多年了,你还跟从前一样虚伪。”

令人生厌。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少女面色一僵。

灰白的面庞上是一双萦着薄雾的眸,她的鬓发未干,就这样黏在耳边。因是淋了一场大雨,卫嫱身上衣衫湿透,素色的里衣紧贴于身,恰恰勾勒出少女玲珑曼妙的身形。

她紧咬着牙关,努力抑制情绪的涌动。

即便如此,泪水依旧十分没有出息的涌上眼眶,她红着眼,避开身前之人的视线。

是啊,她不想死。

更不敢死。

她还未见到兄长,她还未等到兄长归京。如今即便身死,死在李彻身前,最多不过是让这叛乱夜徒增一具尸骨。

一句旁人根本不在意的尸骨。

还有,她怕疼。

冷冰冰的刀光,让人望之生畏。

而如今,身前男人的目光更像是一柄刀,一柄锐利的、无情的尖刀,于这个大雨瓢泼的冬夜,划开她全部的尊严。

“为何不说话?”

卫嫱泪花闪烁,眼底一片晶莹。

右手僵硬地攥着刀柄,冷到连膝盖都在打着抖。

“卫二小姐,是本王的这些话刺痛到你了么?”

下颌处忽然一紧,卫嫱的下巴被人抬起。

对方修长的手指于其上摩挲着,指尖轻轻,慢条斯理划过她的肌肤。

紧接着,男人的手指落在她的锁骨上。

卫嫱浑身湿透了,她伏跪于榻,被李彻抬着脸,呼吸起伏不平。

“啪嗒”一声,她手中的尖刀被人打落在地。登时,少女伏下身去,只余一张雪白惊惶的脸颊抬着,一双眼湿漉漉地望着他。

她张了张嘴唇,发出无声的哭泣。

“三殿下。”

夜潮翻涌如海,一层层衣料坠地。窸窣的声音打断她的话语,又迫使她张了张嘴唇。

“求求你……”

放过她。

再或者,哪怕用其他的方式来折磨她。

李彻未听见她的声音,只当她不愿放低身段来哀求他。

是了,她曾经也是太傅千金,天之骄女。

又怎会发出如此低声下气的言语?

卫嫱的唇被人堵住,千般话语吞咽入腹,又被他的唇齿咬烂,啮成絮絮的啜泣。

泪水自她面颊滑落,埋藏入湿润的发隙间。

李彻的手指亦埋入她的发隙。

对方并未解开她手腕上的军鞭,鞭身寸寸磨着她手腕的肌肤,磨出一道红痕。长夜漫漫,他倾下身,仿若在她耳边低语:

当初你喂我那一杯毒酒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这一日。

他率兵打入皇城,又在破城而入之时,单独率领一队兵马,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当初令他魂牵梦萦的卫家。

从前,这是他千方百计找借口,想要靠近、却又怕唐突冒犯的地方。

如今他还活着。

叫她失望了。

男人声音低沉,萦绕在耳边,似是一张大网,将她紧紧包裹、缠绕住。

她无法逃遁,艰难呼吸。

卫嫱只用眼泪回答他。

手腕间的磨痛愈甚,钝钝的痛意,又在顷即间蔓延至少女周身。害怕,绝望,痛苦,耻辱……万般情绪在一瞬间犹若酒坛被打翻,氤氲着潮雾,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拼命躲避,眼底闪烁着晶莹。对方的大手拽过她纤细的腕,硬生生将她拉扯下来,拉扯到那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少女的声音哑了。

她张开口,却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喉咙间的棉花似乎鼓胀起,想要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又被他的虎口死死掐断。

仅是喘.息之刻,李彻又咬上她的唇。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

“卫嫱,这是你欠我的。”

她的眼泪滑下,湮没于未干透的发。

四年前所有的怨愆,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又似乎完全忘记了那些哀怨,心中只剩下了不绝的恨意。

只剩下冷漠。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小了些。

窗外一片压抑,除了李彻,所有人都缄默着不敢出声,包括暖帐中的卫嫱。

少女面上挂着泪痕,看着他冷漠地抽身。

卫嫱蜷缩在床榻之角,两手虽被禁锢,却依旧倔强地护在胸前。她的泪已经流干了,身侧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子,将衣裳一件件重新穿得妥帖。

全程,对方的目光凝在她身上,放肆地打量着这具身体。

在先前的对峙中,被褥已被扔在地上,卫嫱无从遮掩,更无路可逃。他的目光像是熊熊炬火,烧得她五脏六腑皆生起火辣辣的烫意。

少女披散着乌发,混沌的眸间掠过一道恨意,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之中。

李彻根本不在乎她这微不足道的恨。

似是嘲弄,他轻蔑笑了笑。转瞬,门口传来一声通报:

“殿下。”

“说。”

“启禀殿下,属下在前厅搜寻到了一物。”

李彻轻飘飘扫了她一眼,而后起身,自房门口取过。

隔着一道屏风,卫嫱看见他身影掠过,待对方再来到床前时,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阿嫱亲启。

她下意识支起上半身。

是兄长寄来的信!

原本黯淡无光的一双眸,见之立马亮了亮,她只看着李彻手里攥着兄长的家信,缓步重新走回榻边。

【小妹,展信佳。】

只瞥了一眼,男人便转过身,他捏着信件将其置于床边银釭之上。信纸登即被烛火点燃,看得卫嫱欲想惊呼。

她扑上来,竟直接徒手去抢。

手腕被军鞭桎梏,她的动作略有些笨拙,像一只莽撞的鹿。李彻蹙眉,眼疾手快地将她扯开。

“你做什么?”

火光落入卫嫱眼底,映出她眸底的晶莹。

李彻低下头,匆匆看了她一眼——方才她冲过来得着实莽撞,右手竟不管不顾地捞入火光中,如今手指有些烫伤。

虽如此,她却浑然不觉得疼痛,一双眼紧盯着他手中信札。

阿,阿兄……

看出她眼底神色,李彻面色微微一变。

然,那情绪仅掠过一瞬,转瞬即逝。

李彻一手扯住她,另一只手再度将信纸贴近那银釭。

信纸遇火,燃烧出一阵火焰,卫嫱听着那呲嗞的声响,眼睁睁看着,

兄长寄给她的信件就这般一点点燃成灰烬。

拍去手中积灰,李彻轻悠悠丢下一件雪白的衫。

卫嫱这才反应过来遮挡身子。

手指被火焰灼得疼痛,愈发痛的是她酸涩的身体。见状,身前男人冷嗤了声。他唇角边似带着嘲弄,清冷矜贵的眉眼之中,却又写着几分餍足。

门外有将士前来禀报军况。

彼时李彻恰恰重新系好衣带,闻声,他连头都不回,抬步走入门外那一帘风雨中。

今夜山呼海啸,风声未曾停歇。

李彻离开时的风带走最后一点烛光,自他走后,卫嫱周遭又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她身上披着那件单薄的衫,手上军鞭还未被解开,一个人抱臂坐在床边,呆呆发愣了许久。

久到她听见门外李彻撤兵的声音。

兵戈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大雨湿淋淋地朝下落,风雨声连绵不绝。

她听见门外有人犹豫道:“屋里……屋里头那名姑娘怎么办?”

“要不,将她带进宫里头去?”

“可是……三殿下他也没说要……”

再往后的话卫嫱听不真切了。

回过神,少女低下头,接着月光看见身上布满的红痕。

今夜雨势滔滔,当下月色却十分清亮。如银纱一般的光亮穿牖而入,映照出她身上凌乱的印痕,以及床榻之上,那一点氤氲开的、鲜红的血迹。

卫嫱再也忍不住,脸颊埋入双臂中,悲恸大哭。

似乎是听见了屋内的响动,门外的将士终于安静了些。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也哭累了,余光瞥见一直绑在手腕上的鞭绳。

李彻离开时,并没有解开绑住她手腕的军鞭。

她胡乱抹了一把泪,而后抽泣着低下头,一点一点,将手上的军鞭用牙齿咬开。

地面覆着月纱,凉得瘆人。

卫嫱踩在地上,捡起坠了一地的衣衫,默不作声地、一件件穿好。

里衣,袄裙,外衫,鞋袜。

重新穿妥帖,她坐回床边,像一个破布娃娃般倚靠着床栏,愣愣地发着呆。

终于,有人敲了敲门。

“卫姑娘。”

士卒一身银甲,在房门外唤她,“卫姑娘,请上马车。”

令对方意外的是,屋内的姑娘并没有拒绝,更没有问去哪儿。

她浑浑噩噩,犹如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庭院外很冷。

她受了寒,还淋了雨,如今面色更是潮.红。

马车缓缓驶动,卫嫱昏昏沉沉,脑海中忽尔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年幼时,她曾发过一场高烧,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急坏了爹爹和兄长。

待她醒来时,发现右手手腕处系着一根红绳,绳上绑了一块玉,一块通体莹白的暖玉。

后来卫嫱才知道,这那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一步一叩,跪了整整九十九阶,于菩提神像前为她求得的一块护身玉。

那天晚上,李彻淋了雨,也生了一场病。

所幸病情并不严重,他并无大碍,只是落下了些病根,咳嗽了许久。

那段日子,卫嫱便一直为他炖冰糖雪梨粥。

当她将汤勺送至少年唇边,对方明明苍白着一张脸,却还同她嘴硬。

“我主要是前去拜拜神明,顺便给你求得这枚护身玉,没想到还真有用。”

少年李彻坐直了身子,凑上前,勾了勾她的手指。

“阿嫱,以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喽!”

他的手指很凉,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却让她面上生烫。

小姑娘脸一下红了,“三殿下胡说什么。”

风铃响动,锦衣玉带的少年郎轻笑出声:“哪里是在胡说,我不管,阿嫱,你这条命便是我的。从此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

说到这儿,少年一顿,忽然开始不自然地咳嗽起来。

卫嫱坐在一侧,看他咳嗽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她只低着头,不敢再多言语。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很难猜测。

像是捉不住的一阵风,穿堂而过,唯余风铃在心中响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心窗。

卫嫱记得,那时候的李彻,突然问了她一句话:

“阿嫱,你喜欢皇宫吗?”

没来由的发问,引得小姑娘一怔,她抬起一双清澈的杏眸,不解地凝望向身前之人。

马车之外,北风怒号,大雨冲刷着整座皇城,前朝的沉疴仿若要在这一场夜雨中被洗刷干净。

马车摇晃着,卫嫱脑袋昏昏沉沉。

她耳边回荡着从前那句稚嫩的、小心的、满带着试探的问询。

“阿嫱,你喜欢皇宫吗?”

皇宫。

她喜欢吗?

这一回,不容她任何回答的机会。

马车渐缓,越过堆积如山的尸骨。

不容反抗地,她就这般被抬入朱红色的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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