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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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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黎淙从酒醉中醒来,因事先喝过醒酒汤,没有宿醉的感觉。

刚刚清醒,他呆呆望着浅灰色的承尘,忽然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不远处歪倚在桌边浅睡的少女。

一盏烛火即灭,光亮寸余,照在少女的侧脸上,将本就柔和的轮廓衬得更为柔美,仿若万千晶莹跳动环绕在她周身。

“昭昭啊,怎么不回房去?”

黎昭惊醒,立即走到床边,“爷爷可觉得不适?”

黎淙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围上醒脑,听出孙女语气里的关切,不懂往日漏风的小棉袄怎么忽然密实了。

“拼个酒而已,多大的事儿!”

时辰尚早,不耽误爷爷上朝,黎昭坐在床边叮嘱道:“您年事高了,不比从前,以后还是少贪杯。”

这要是换作黎凌宕来劝,黎淙会嫌对方啰嗦,换作自己的宝贝疙瘩,老者非但不嫌烦,还很受用,笑呵呵地伸了个懒腰,既傲娇又欣喜的“嗯”了一声。

夜沉沉,月皎皎,风泠泠,撼动庭院树,移影上槛窗,呼啸如鬼魅。

黎昭幼时很怕窗外的树影,总是让祖父陪在房中。军务繁忙的老人就会抱来一大摞公牍,坐在床边桌前,一边处理手头事,一边陪孙女讲话,直到小丫头沉沉睡去。

一盏烛灯,一老一少相互陪伴多年。

时过境迁,历经一世,至亲犹在,对黎昭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可贵。

“爷爷觉得齐容与能胜任鹫翎军主将吗?”

“那小子三岁敢拔老虎须,天生胆子大,至于能不能胜任,还要看近下来的考验。”

悍将拦路、阵法围攻,前者拼拳头,后者拼脑力,若能双双过关,黎淙也没了阻挠的理由。

天子旨意,还是不能轻易忤逆。

听完祖父的分析,黎昭妙目流转,故意露出几分高深,“昭昭觉着,齐容与不仅能经受住考验,还能在大都督府混得风生水起。”

“何以见得?”

“说过了,昭昭有大神通。”

黎淙笑一声,使劲儿掐了掐孙女的脸蛋,催促她赶紧回房休息。

看祖父无恙,黎昭放下心来,又顺便达成目的,“预言”了齐容与接下来的战绩,便心满意足回到闺房,恰巧目睹到日旦寅时,一对本该成为姐妹花的女子为一匹长公主赏赐的妆花缎互不相让。

一个忿忿强势,一个委屈倔强。

早得了长公主额外赏赐的黎昭停在楼梯口,没像往常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偏向委屈倔强的黎蓓,一味觉得是黎杳咄咄逼人,经历一世,她不再被某人柔弱的外表蒙蔽,冷静判断着这件事。

长公主共赏赐给黎家女眷十匹妆花,其余绫罗绸缎百匹。

可在妆花缎面前,其余绸缎都成了摆件。

骆氏是长辈,留了三匹,傅氏和佟氏是儿媳,各留了二匹,还剩三匹,原本是分给三个姑娘每人一匹的,可黎昭事先得了赏赐,骆氏擅自做主,将剩余三匹分给黎杳和黎蓓。

按黎杳的意思,两人各扯一匹半,可黎蓓觉得不妥,没敢当面反驳骆氏,就在私下里与黎杳商量,她们各留一匹,剩下最后一匹还是分给嫡姐黎昭。

黎杳当场就怒了,“祖母都说了,黎昭已得了额外的赏赐,凭什么还分给她?”

黎蓓气势弱些,但据理力争,“此礼非彼礼,姐姐事先得的赏赐,是长公主的答谢礼,与长公主赏赐给各户女眷的礼物不可同等比较。”

“黎昭得了二十匹妆花缎,不差这一匹,你在执拗个什么劲儿?”

“一码归一码。”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只是黎杳素来性子直、脾气差,会显得咄咄逼人。反观黎蓓,一心向着长姐,懂事、胆小、气势弱,处于了下风。

可黎昭知道,按着黎蓓的性子,是藏了私心的,一开始是会力争到两匹布,再美其名曰分给嫡姐,可身为嫡姐的黎昭向来疼她,不仅会拒收这匹布,还会额外附赠几匹。

算盘打得真响啊。

黎昭揉了揉耳朵,走上前,吩咐迎香去取剪刀,“别吵了,你们各一匹半。”

黎杳望着黎昭的背影,若有所思,嫡姐一向偏心黎蓓,今儿怎么公正了?

黎蓓则是一脸诧异,自己的好心被轻视了。

虽然这份好心掺杂了私心,可黎蓓自认隐藏得很好,不会让外人看出猫腻的。

嫡姐这是怎么了?对她的态度似乎越发冷淡。

怀揣着狐疑和委屈,黎蓓闷闷不乐去到母亲佟氏身边诉苦,聊起黎昭对她的态度转变。

同在一个屋檐下,佟氏也有所察觉,拉过女儿询问道:“近来,你可有顶撞过她?切记,凡事要忍让,万万不可与之离心。等她入宫做了皇后,日后为固宠,说不定会保你入宫。你若能接近圣驾,施以温柔小意,极有可能讨得陛下的欢心,咱们的荣宠还在后头呢。”

忍,是佟氏自小教给女儿的处世之道。虽自己做不到,但寄厚望于女儿。

黎蓓气闷道:“女儿没有顶撞过姐姐,是姐姐突然变了。”

佟氏细细琢磨起来。

**

数日后,大都督府的一处校场,彤云密布不见日,黄沙卷叶铺苍莽。

看台之上,早早搭起的明黄看棚内,十二将率陆续到场,三五成群小声议论着。

待黎淙踢着石子走来,几人一拥而上,将老者团团围住。

“侯爷,十九岁的毛头小子也能统领鹫翎军?这不是闹着玩嘛!”

“出身将门了不起啊?就能号令鹫翎军?换他老子来还凑合!”

黎淙没理会他们的七嘴八舌,兀自坐到宝桌旁,闭目凝气,倒是有些期待老王八蛋调教出的小王八蛋到底有无本事了。

随着一声尖利的公鸡嗓,众将起身恭迎圣驾到场,非议声随之消失。

萧承率先走进看棚,身后跟着的正是既受瞩目又受质疑的齐容与,以及兵部尚书和左右侍郎。

齐容与身穿褐色劲装,戴护腕,缠腰封,另佩环首刀、竹鞘剑,从容自若地出现在人前。

面由心生,这个边关长大的年轻人,脸上没什么沧桑感。

彬彬有礼中透着桀骜。

彬彬有礼是教养,桀骜是心性。

为武将者,怎能不桀骜?

而这份桀骜,恰到好处激起了一些武将的斗劲。

青年站在帝王斜后方,像一副崭新的刀盾。

这一场的考核目的明确,君臣心照不宣,很快,就有鹫翎军的悍将来到校场上,面朝看台深深施礼。

萧承拢着一件墨色裘氅坐在宝座上,随风微微轻颤的厚实毛领将他的脸庞衬得玉质端美。他稍稍抬了抬食指,指向校场,无声宣布着较量的开始。

齐容与步下看台,面对魁梧凶悍的将军,提唇一笑。

“请赐教。”

“那就不客气了!”

悍将几个健步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齐容与,一记扫腿,铲向他的脚踝,带起一地尘土。

齐容与展臂跳起,弯曲双膝,如雄鹰展翅,避开这记横扫,下落之际,踩向对方伸出的右腿。

悍将以左膝跪地,向一旁滚去,立即打旋而起,凌空翻个跟头,以鞋尖击向青年的头顶。

齐容与交叠双臂,挡在头顶上方,抗下了猛烈的一击。

悍将向后弹开,跪落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向后滑行数尺,待脚尖抵地,稳住身形,立即向前扑去,呈现出主动攻击之势,抡起铁拳砸向齐容与的面门。

青年退后一步,身体后仰,躲开面部攻击,却在下一瞬,星眸微瞠,瞳仁紧缩。

小腹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拳,被一股大力抡出三丈远。

悍将以声东击西,抢占先机,给了年轻人一个下马威,“兵不厌诈,少将军还是稚嫩了点。”

看台上,黎淙笑呵呵啜饮一口茶汤,他没打算以数量局拖垮齐容与的体力,那样太欺负人,不符合他的作风,这才直接搬出鹫翎军最能打的悍将,打算一局定胜负。

老者看向上首的天子,“陛下,若打到一方认输,可能会出人命。”

萧承持盏,食指慢慢敲打在盏口,目光锁在齐容与的脸上。

即便离得远,也能捕捉到青年脸上意气扬扬,有着他不具备的爽朗朝气。

一轮朝阳在冉冉升起。

校场之上,齐容与吐口血水,用手背蹭了蹭嘴角,不怒反笑,就喜欢这种无顾虑的切磋,以前在北边关大营,将士们顾及他的身份,大多会藏着掖着、畏手畏脚,较量起来不带劲。

他拧拧手腕,一脚向后呈弓步,摆出攻击之势,额角碎发在风沙中扬起。

风止时,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极速前冲,在距离做出防备姿态的悍将两步之遥,突然转移位置,闪现到对方身后,以手肘直击悍将腰上一处穴位。

以快占据主导。

身高九尺有余的庞大汉子仅颤栗一下,轰然倒地,脸朝地砸了下去。

“你......使阴招。”

悍将气得脸皮直抖,可就是没力气站起身。

满座哗然。

齐容与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抱胸,没觉得胜之不武,反倒将悍将之前的话还了回去。

“兵不厌诈。”

不过,击人穴位,致人身体发麻,就算阴招吗?他没反驳,对方毕竟不是敌人,而是日后并肩作战的同袍,不能打赢了人家又让人下不来台。

这点人情还是要保留的。

“侥幸取胜,承让。”

悍将气得翻起白眼,却没再嘴硬,这个年轻人不是胜在耍小聪明使阴招,而是以快取胜。

适才,自己甚至看不清他的奔跑路线和攻击招式。

看台上,押对宝的天子扫视一众面色阴沉的武将,只能独乐乐。他看向黎淙,轻挑剑眉,“下一场?”

“凭陛下安排。”

黎淙嘬嘬腮,没有输了的恼羞,反倒被齐容与惊人的速度所惊艳。

出乎他的意料。

下一场破阵,一方是由数千鹫翎将士组成的鹤翼阵,阵法经过几百次改良,攻守兼备,出其不意。

另一方是由齐容与带领的边关将士,只有百人。

这并非不公平,而是想要胜任鹫翎军主将的位置,需有以少敌多、反败为胜的本事。

当鹫翎军有条不紊地逼近时,已摆开阵型的齐容与拔出腰间环首刀,手握刀柄,横在身前,刀尖向后,缓缓闭眼,更为散落的额前碎发随风轻拂,待他睁眼,当即翻转刀柄,刀尖直指对面黑压压的队伍,“破!阵!”

刀剑相接的声响源源不断传至看台,也传至在场外等待结果的众人耳中。

黎昭站在校场外的马厩前,寻着声响仰起头,始终镇定。

不知过了多久,一批批侍卫抬着酒桶跑进校场。

一旁的迎香不明所以,“小姐,这是何意?”

黎昭在风中闻到一股浓郁酒香,是状元红的味道,“大都督府每升任一位将率,就会设宴摆酒,以示庆贺。”

迎香恍然,“所以,是齐少将军赢了啊。”

对于结果,在黎昭的意料之中,她坐回车廊,静静等待祖父,并让迎香去附近酒馆买一碗醒酒汤。

“记得使用温盘。”

迎香回来时,多带回一碗醒酒汤,一并装在温盘里。

金乌西坠,云散开,漫天红霞。黎淙和齐容与并肩走出校场。

青年低头听着老者的叮嘱,是关于鹫翎军内部的事。

校场外、马厩前,修竹万杆,鳞次栉比,犹有万千兵马驻守在此。竹林旁,嵯峨山石林立,犹如刀盾护兵马,气势磅礴。

黎昭站在“兵马”前,衣裙迎风,吹散胭脂香,飘逸若云,凭添清爽气。

元宵节过后,到了黄历上河边看柳的季节,可满城草木仍旧稀疏,未焕发新貌,不说满目皆萧索,也是色彩单调,景致单一。

可就在这样的萧索中,每一位少女,都是烨熠发光的。

刚好眼前就有一位,六旬老人朝着年轻男子炫耀道:“瞧,你的昭昭妹妹在发光哩。”

夕阳斜照在少女的一侧肩头,如霓虹自苍穹铺开流光大道,满溢煌荧,昊昊发亮,引人视线。

齐容与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看去,轻轻提唇,脸颊的划痕微微泛痛,是破阵时被对手的刀刃所伤,细细一条,不日就会愈合。

知道老者在故意占辈分上的便宜,但昭昭妹妹这个称呼,在齐容与心底并不觉得突兀。

以黎昭的年纪,正是邻家妹妹初长成的阶段。

青年点头,学着老者的语气附和道:“是在发光哩。”

黎淙觉得这小子上道,可惜是天子用来对付他的,不过老者没想过拥兵自重,兵权早晚要交回天子手上,只是在此之前,他要亲自挥百万师,直逼大笺宫城,逼他们的皇帝给当年那批受辱惨死的将士和百姓的亡魂磕头赔罪。

且待十年,养精蓄锐。

见着一老一少并肩走来,黎昭从温盘里取出两碗醒酒汤,亲手端到两人面前。

温汤养胃,好意难却,齐容与没拒绝,更不会自作多情认为是少女特意为他准备的,最多是量大匀给他一份,亦或是老侯爷平时会喝两碗。

他接过汤碗,仰头饮下,看得黎淙有些发笑。

“就不怕我们爷孙二人合谋毒害你?”

齐容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怕啊。”

“那你还喝?”

“我自小就百毒不侵。”

“啊?”黎淙狐疑,挑起花白粗眉,早听闻北边关术士横行,难不成有什么秘法?可不论什么秘法,都是冒风险的,齐枞那个老王八蛋真够狠心的,拿亲骨肉试药!莫不是儿子多,不差这一个?

想到此,老者看青年的目光多了一丝同情,“好小子,命够硬的。”

捕捉到青年嘴角的一丝弧度,黎昭按按颞颥,轻咳了声,换来青年更深的笑意。

黎淙后知后觉,勃然大怒,当即抬脚踹了过去,“小王八蛋,敢骗老夫!”

一老一少在黄沙中追逐,别说差两辈儿,不看容貌和身板,恍惚是两个同龄人。

黎昭摇摇头,刚要上前拉住满脸通红的祖父,却见校场方向又走来一小拨人,竟是还未离去的圣驾。

照理说,圣驾会最先离席,其余臣子再陆续离场。

是有事要与人商量,先行屏退了闲杂人等吗?

黎昭随众人行礼,在一声声问安中垂下视线。

一老一少也停了下来,并肩作揖。

那一小拨人中,身量最高的天子停下脚步,视线越过众人,落在黎昭手中的温盘上,发现上面放置两个空碗,不难猜到里面盛过何种汤水。

曾几何时,每次有他和屠远侯共赴的酒筵,黎昭都会习惯性递上两碗醒酒汤,附加嘘寒问暖。

此刻,这第二碗醒酒汤为何是空的?

萧承瞥向齐容与,心中有了答案。

莫名有些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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