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骤然生乱。
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敢当街冲撞公主仪仗。
追捕南荛的人也万万是没有想到,只是追个女人而已,这巷子口一出来,竟然正对着当朝昌荣公主的车驾。
再勒缰绳已来不及。
两拨人瞬间冲到了一起。
此处人流密集,街巷每日熙熙攘攘,来往营生的百姓不在少数,公主出行,虎贲军随行开道,本就造成了街道拥堵,加之公主车驾两侧还有随行的宫人婢女,突然有人骑马冲撞队形,霎时引发一片嘈杂的动乱。
“给我站住!”
“有人冲撞公主,速速拦住——”
“护驾!速速保护公主!”
“还不快抓人!”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执金吾是要反了天不成!”
“……”
周围乱七八糟的叫喊声不绝于耳,被吓到百姓瞬间骚乱起来,那些侍卫原本竭尽全力拦着百姓,不料又要防止有人冲撞公主,场面一混乱便难以兼顾,还被惊吓中的百姓挤得跌跌撞撞。
场面乱得出了奇。
南荛搅出了这一波浑水,趁乱混在里头乱蹿,那缇骑本全心全意抓她,未料冲撞了当朝公主仪仗,也吓得不轻,期期艾艾道:“我们奉命缉拿逃犯……”
“奉谁的命?拿哪个逃犯?你家逃犯藏在公主殿下的车驾里?”护卫荣昌公主的虎贲军隶属于光禄勋,乃圣上此番亲自指派,为首的虎贲护郎此恼火得狠,猛地拔刀出鞘,破口大骂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若是惊扰公主凤驾,回头拿你们是问!”
那缇骑也不禁来火,回嘴道:“以为谁故意的不成!执金吾奉丞相之命缉拿要犯,没工夫跟你们瞎耽搁!”
是没功夫耽搁。
但待他们定睛一瞧,哪里还有南荛的踪迹?
这乱哄哄的场面最适合浑水摸鱼,搅和得越乱,她就越好跑。
南荛觉得自己此刻疯狂又清醒,反正丞相那边在找她,一拨人是抓,两拨人也是抓,要闹就闹得大些,大不了闹得满洛阳人尽皆知,看裴淩会不会因忌惮而收手。
如此大动干戈,不管是为了段家案,还是单单只是为了她这个人,都不太值当。
南荛一边留意着周围,一边猫着腰在里头穿行。
荣昌公主仪仗内虎贲护卫约莫二三十人,绝大多数顾不上此刻抓她,只竭力阻拦着惊慌的百姓勿要冲撞凤驾,只有极个别留意着南荛,南荛混乱中不知被谁按住肩膀,只觉身子骤沉,膝盖一软,险些被对方押得跪在地上,她咬紧牙关,迅速抽出袖中匕首,反手挥去。
对方吃痛松手,南荛顾不得回头看,狼狈地往前躲蹿。
百姓人挤着人,她身量纤细灵活,后头的人眼睁睁看她溜走,不敢贸然拔刀,怕误伤无辜届时被问罪,不消片刻就看不见她踪影。
南荛胡乱在人群兜住转几圈,趁着这条街还未恢复秩序,才果断地闪身钻回巷子。
她贴着墙快速奔跑,耳边人声渐远。
似乎没有人再追她了。
南荛捂着胸口,气喘得厉害,心脏怦怦乱跳,冷汗早已濡湿了衣衫。
嗓子痛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只是咬牙硬撑着。
当真是弱不禁风,她心底苦笑。从前阿浔便不许她干活,唯恐她稍微累着后病倒,她还嫌他将自己保护得太过。
如今看来,她这身子不仅一直是旁人的负累,也是自己的负累。
她只是想回家。
可为什么回家这么难?
她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和阿浔从前住那个小院了?
她混混沌沌地想着,又飞速摒弃这个自暴自弃的想法,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都一定要回青州,谁也别想把她留在这个地方。
南荛短暂地挨着墙喘息了一会儿,待缓过气来,才艰难地支着身子往前走。
她忽然感到迷茫。
她想,走城门肯定不行,水路此刻想必更是被盯的死死的,她要么混在商贩货物里赌一把,要么今夜暂时寻一个安身之所,明日再见机行事。
只能这样了。
南荛绕过了几条深巷子,避开沿路走走停停的马车轿撵——今日博阳侯府设宴,达官贵人出行都带有不少随从,上东门既危险又安全,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刀锋上。
恰就在此时,南荛腰侧系的玉佩忽然松动,“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弯腰去捡,余光却不经意瞥见身后有一道虚影极快地闪过。
不对。
有人在跟踪她。
意识到这点时,南荛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是谁?
她不是已经甩脱了那些官兵吗?
跟着她的人与先前打着抓钦犯幌子的执金吾行事风格完全不同,执金吾行事直接果断,而现在尾随着她的人,鬼鬼祟祟,竟完全看不出意图。
不像是裴淩派来的人。
可除了他,还能有谁?
南荛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到底是裴淩留的又一手,还是她又不经意惹到了什么别的人?
不管怎么样,既是跟踪,便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额头满是冷汗,艰难地闭了闭双眸,把段浔的玉佩重新揣进怀里,无声无息地攥紧了袖中匕首,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不能回头去看,不能打草惊蛇。
待到拐角处,她迅速转身,屏息躲在角落里。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人追逐了,既然注定逃不掉了,倒不如主动搏一搏。
南荛攥紧袖子里匕首,从衣摆上利落地割下一块布,迅速包住了匕首的刀身。
很快,便有脚步声迫近。
听脚步声,暂时只有一个人。
南荛屏息凝神。
匕首无声抽出,冷光映照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在那人走到拐角的瞬间,南荛攥紧手中的匕首,拼尽全身力气猛地往前一扑,手中匕首对准对方胸口,猛地一刺。
“嗤!”
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
对方不料她早已守株待兔,被她刺个正着,顿时发出声吃痛的惨叫,但南荛无法提前预判对方的位置,匕首只刺歪到对方的右肩上。
旋即她只觉喉咙一紧,整个人被掐住脖颈,一股大力将她猛地掼到了墙上。
“唔!”她唇角溢出一声闷哼,只觉后脑勺狠狠地撞上墙壁,痛得她眼前骤黑。
脖颈间的手在快速收紧。
“小娘们儿,找死。”对方狠啐一声。
南荛艰难地仰着头,完全无法呼吸。
好疼。
她好疼。
后脑勺钝痛,颈骨仿佛在对方的力道下发出咔咔声响,南荛整个人快要悬空,只觉强烈的窒息感剥夺了她意识,四肢的力气正在飞速抽空。
牙齿咬到了舌尖,口腔里血味弥漫。
不行……
她不能……不能这样放弃……
南荛攥着匕首的手指努力不松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竭力睁大,模模糊糊看到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她不认识,看穿着也不像官兵。
……这到底是谁?
她疼到了极点,眼角不自觉分泌出泪水。
段浔曾教过她,倘若遇到歹人,在男女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如何尽可能自卫……
南荛挣扎反抗的幅度逐渐微弱下去,对方见她神情涣散,彻底丧失了反抗的能力,才打算身上掏出一捆麻绳。
就在对方分心刹那,南荛猛地抬膝,只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惨叫,对方捂着□□松开手,大股空气瞬间涌入胸腔,南荛张大口喘息着,咬牙抄起手边匕首,对准对方脖颈狠狠地割下去!
鲜血四溅。
大片温热的血喷溅上她的脸,也将她的眼睛映得血红。
这一刹那,南荛仿佛置身于从前,少年曾紧紧握着她的手,唇贴着她的耳畔,教她如何防身,如何杀人。
“阿荛,如果遇到危险,不要心慈手软。”
不要手软。
此前,南荛没有杀过人。
她甚至连一只鸡、一条鱼都从未动手杀过。
此刻她却双眼充血,目光冷硬,唯恐杀不死对方,攥着匕首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突起。
她不断地朝对方的命门刺去,直到血渐渐染红了匕首上的布条,对方无声无息面朝下栽去,彻底不动了,她才终于放开手。
……死了吗?
南荛看着自己满手殷红,指尖仍在控制不住地打颤。
自来到洛阳后,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目睹杀人了。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心,那种恶心完全掩盖过了恐惧,让她无比想作呕。
她厌恶这种感觉。
南荛双眸通红,脸上黏腻一片,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她伸手想摘下面纱,却又生生忍住,最终只是用袖子抹了抹额角的汗水。
就在此刻,耳畔忽有风声袭来。
南荛来不及反应,后脑再次传来剧痛。
这一次她完全无法抵抗,只觉大脑“嗡”的一声,那根弦彻底崩断,软软朝地上跌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她竭力睁眼,只瞥见两道模糊人影,剩下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