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完药膏后,林光逐清洗手指,从阔叶上取了颗卖相较好的果子。
“张嘴。”
方旬心情不佳,说:“突然又不想吃了。”
林光逐看他一眼,态度温和又坚定地否决说:“不行。你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不吃饭尾巴上的伤怎么能好得快。”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更堵。
方旬眼帘低垂,舔了舔干涩的唇,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觉得我的尾鳞好看吗?”
林光逐想了想,说:“挺美的,像巴洛克时代的玻璃。几乎算得上是件艺术品。”
“……”方旬瞳孔黯了黯,转过脸时声音低低的,“我不想吃,我不饿。”
对面静了几秒钟,才出了声。
“我之前空闲时,刷营销号看过一些养蛇的视频。蛇也会退鳞,几十个视频刷下来,我发现褪鳞后的蛇往往比原先更好看。鳞片光滑泛光,花色也更鲜亮,我就没看过褪鳞后变丑的蛇。”
“你在瞎扯什么?”方旬迷茫转回脸,不明白话题怎么就突然间扯到了蛇。
林光逐正蹙眉看着他,眼神似乎……
似乎……
夹杂着担忧。
下一秒林光逐继续说:“所以你不用焦虑。你原先的尾鳞很美,褪鳞后只会更美。”
“……”方旬才意识到林光逐想岔了,刚想解释又停住,恍惚才反应过来。
林光逐好像……正在安慰他?
对视片刻,方旬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后撑着往上坐了点儿,不自在摸摸鼻子说:“果子拿来。”
林光逐弯下眼角笑了笑,递上果子说:“好的,大小姐请用。”
借用别人的手吃东西,就是会不方便。方旬咬了口递到唇边的果子,咀嚼两下,发现林光逐盘膝坐在旁边,视线似乎是落到了自己的唇上。
一瞬间,方旬只感觉唇瓣上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痒痒的,麻麻的。
勾的心里也莫名痒痒的。
他好像都不会咀嚼了,艰难嚼了两下,脸庞发热说:“你能不能别老是盯着我。”
林光逐说:“我的眼睛没长手上,不盯着你怎么知道把果子往哪儿送。”
“那你也不许一直盯着我。”方旬才不管这个。
“你……你闭上眼。”
林光逐顺从闭眼,这一次换成了他将果子举到半空中差不多的位置,人鱼自己凑上来咬。也许是两人控制力道有差距,每一次人鱼咬下时,林光逐的手都会被那股力道往后推几寸。
就导致他们一通操作过后,果子基本皮外伤。
人鱼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攥住了他的腕。
人鱼的掌心温热,五指匀称纤长,可以完整得将他的腕包住。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咀嚼果肉的清脆声音,以及遥远的礁石落下水渍。
心情有些奇怪。
林光逐虽然各种裸模看得多,却不曾与人长时间肌肤相贴,且还是在这种无声、极度寂静的微妙氛围中。
不过他不讨厌这种奇怪的心情。
安安静静喂了几颗果子,林光逐觉得这个时候睁眼应该不会被发现了,偷偷睁开眼看。
只能说不愧是在神话传说中据说能蛊惑人心的人鱼,方旬正侧着身去够他手里的酸苹果,支撑起来时白净的胸膛上有晶莹的水珠往下滑,淹没入腹肌。蓝金色的耳后鱼鳍正随着动作,在暗处熠熠生辉,人外的矜贵绮丽感顿时尽显。
姿势随意又散漫,却蕴着不可小觑的强势攻击性。
林光逐看着看着,视线再次落到方旬形状好看的薄唇上。
很快方旬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叼着果子蓝眸转了过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嗯?”
像在混不吝说:“干嘛?想吵架?”
真是大小姐脾气。
林光逐失笑,赶紧又闭上了眼。
心想着鱼头鱼脑精,
还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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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相安无事共处了十几天,这天林光逐挤完药膏里最后一点儿药,怎么挤也挤不出,无奈道:“消炎药没了。”
方旬不喜欢林光逐露出这种表情。
轻嗤道:“没了就没了呗。你怎么这么容易感到挫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本身你们人类的药对我作用就不大。”
林光逐温和表示不赞同:“消炎药明明有作用。你手上的伤都已经好了,可尾部鳞片脱落却更严重。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方旬嘴角扯了扯,硬着头皮遮掩道:“不奇怪吧。”
人鱼发情期前本来就会有鳞片脱落,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身体自发为发情期做准备。
等下腹某处的鳞片完全脱落完以后……
方旬不敢往下深想了。
林光逐仔细回忆《航海奇遇》,遗憾发现里面没有讲过有关于人鱼受伤的篇章。
又也许是书里面其实浅浅提过,但两年过去,他已经记不清细枝末节。
“如果我出发前把那本书背下来就好了,说不定能帮上你一点儿忙。”林光逐叹气道:“我妈生病化疗时也总掉头发,我见过她难过的样子,你现在心里肯定也很不好受。”
方旬心虚:“……”
那倒没有。
方旬问:“你妈生的是什么病?”
“一种罕见癌。”林光逐垂下眼帘,静默片刻说:“我妈挺坚强的。当时我带她跑了几家北京的医院,都说化疗效果可能不大,医生含蓄劝我们别折腾。但是我妈就坚持要治,说想多陪我几年。可能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幸亏当时去化疗了,现在只要不复发就行了。”
方旬不忍心看着林光逐,想安慰,又觉得林光逐需要的一直都不是安慰。
在生死病痛之事上,安慰的话语只会让双方都感觉无力与疲惫。
方旬轻声问:“复发几率大吗?”
林光逐:“……”
林光逐摇了摇头说:“不说这个了。”
方旬声音放柔,“好。你不想说就不说。”
林光逐收敛外泄出的异样情绪,笑了笑说:“总之你别急。这几天我试着回忆一下书里内容,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方旬还是柔声,“好,我不急。”
林光逐继续说:“你的手指基本上也痊愈了,之后就不喂了,不方便。你自己吃吧。”
“好……”方旬刚习惯性说完“好”,脑筋里突然间“叮”一声上课铃响,猛地清醒过来——
等等。
林光逐说什么?
不喂了??
这可是他一整天里唯一与林光逐肢体接触的机会!
发情期前的煎熬全靠这点儿念头撑着了。
这怎么能行???
可方旬一时半会儿又编不出什么好理由来,见林光逐疑惑将视线转过来,方旬面目沉静,姿态十分云淡风轻点了点头说:
“巧了,我刚好也这么想。”
人鱼的自愈速度极其惊人,暴风雨当日被横木砸中数下,若是换作人类少说也要打折几根骨头,而后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这才十几天过去,方旬鱼尾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几乎看不出来曾经受过伤。
唯有小腹下方的鳞片,依旧在逐渐脱落。
当夜林光逐凑近观察,从方旬的尾巴边捡起了一片灰蓝色的半透明鳞片。
“又掉了一片。已经掉了七八片了,我给你收到一起去吧。”
方旬眼皮跳了跳,“收起来……做什么?”
林光逐平静道:“头发掉了还能再长,乳牙掉了也会再长,即使是蛇脱皮也是一层直接脱掉里面还有一层。我看你褪鳞的地方没有长新鳞的迹象,实在不行等你遇到了你的族人长辈,去问问能不能黏回去。”
方旬嘴角抽了抽,心里缓了一口气。
刚刚居然有些心惊肉跳。
生怕林光逐口吐什么暴言。
“还黏什么黏。”方旬取过鳞片,在手掌里轻轻一捏就碎了,“这是废鳞,和贝壳没区别。”
林光逐点头:“哦,那算了。”
方旬看他一眼,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跟找虐似的掀唇道:“我的鳞片作用可是很大的。你知道么?”
林光逐反应不大,说:“知道。”
方旬:“……”
知道,然后呢?
方旬看见林光逐将原先收集起来的废鳞捏碎扔掉,人类青年眉骨线条清隽,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慢条斯理,像是突然想起随口一问,又像是思考了很久才迟疑出声:“脱鳞的时候会痛吗?”
方旬愣了愣,嘴角向下一撇,眼眶悄悄红了。
其实脱鳞不痛。
根本就没感觉。
但硬生生被人拔去鳞片,这当然痛,痛到时至今日方旬想起都觉得心在滴血,时刻如坐针毡想要藏进深海,泪竭而亡。
他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你现在问我脱鳞痛不痛。
那上辈子你用我的鳞片制作长明灯灯油时,为什么不曾顾及到我会痛?
人鱼的爱情从来热烈赤诚,如果林光逐直白向他提出想要鳞片,即便是想要的理由再怎么离谱上不了台面,前后不能自圆其说,方旬也会毫不犹豫向心爱的人献上自己拥有的一切,即便是生命。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
林光逐不该处心积虑地骗他!
这代表林光逐打从一开始,压根就没有对他动过一丝一毫的真感情,
更让他无比清晰认识到,林光逐并不爱他。
“如果我说痛,很痛,非常痛。”方旬的眼眸紧紧锁住林光逐,强调的语气一声比一声重,到最后突然又泄了气,像丢了魂般轻声问:
“你会心疼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