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烈日当空。
商曜在小区门口见到了夏珠,小姑娘无助地站在马路边,辫子梳得歪歪的,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看到商曜的车停下来,忙不迭奔过去,见到他的瞬间眼泪鼻涕一起滚下来。
商曜立刻从兜里摸出了白色的手帕,给她擦了眼泪:“先别哭,告诉我,你们常去的地方是哪里?”
“是…是青苗幼儿园,他家,我家,小区的秋千架,银杏林…”
“他确定不在小区吗?会不会躲在什么地方?”
“不在,我都找遍了,有小朋友看到他走出小区了。”
“沈阿姨怎么说?”
“她说…说让沈以柏去海城找他爸爸了。”
“他一个人,去海城?有路费吗?”
夏珠摇了摇头,哭兮兮地说:“他肯定会被车撞死!”
商曜低头沉思片刻,说道:“火车站离这里不远,我们过去找找看?实在找不到,就报警吧。”
于是男保姆开车带俩孩子去了火车站,偌大的广场,夏珠一眼就在地铁门口的墙边找到沈以柏了。
他背着明晃晃的橘色小书包,站在地铁口玻璃墙边,双腿原地踏步,额头低着玻璃墙,似乎想要往墙里走。
他的奇怪举动,也引起了不少人围观。
夏珠连忙跑过去,牵住了沈以柏的手:“星星,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沈以柏眨巴着眼,看着夏珠,又看看商曜:“我要去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哈?”夏珠忘记了之前的着急和悲伤,茫然地问:“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你想去吗?”
“从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去魔法世界,去魔法店买一个飞天扫帚,然后飞去找我爸爸。”沈以柏一本正经地说。
以前,他从来没有提过说要找爸爸,这是第一次。
“你知道你爸爸在哪儿吗?”夏珠问。
“妈妈说他在海城,我查过,这里距离海城1619公里,魔法扫帚时速0.8马赫,我只需要2.02小时就能到找到。”
商曜无奈地说:“你在胡说什么,世界上根本没有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也没有魔法扫帚。”
沈以柏:“有。”
夏珠:“我也觉得有。”
商曜懒得和俩幼稚的小屁孩多解释,只说道:“你要到海城,只能坐火车或坐飞机,要用钱买票,你有钱吗?”
沈以柏:“没有。”
“那看来只能用魔法扫帚了!”夏珠好奇地问沈以柏,“你确定,这里可以进去吗?”
“嗯。”他指了指玻璃墙面,上面有《哈利波特》重映版的电影宣传,“这里就是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那我们一起去。”夏珠说完,拉着沈以柏的手一起往墙里走,结果被撞到了头,“哎哟!”
商曜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真不知道,他怎么会脑子一热,跟着两个愚蠢的幼稚鬼当朋友。
不过,也不能让他们俩当撞墙“机器人”。
他一只手拉着夏珠,另一只手拉着沈以柏,走出火车站广场,将俩人硬塞进车里,让男保姆开车将两人送回了银杏苑小区。
“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商曜对沈以柏说,“你,现在乖乖回家,不管你妈怎么发脾气要赶你走,你都不要走。如果她把你关在家门外,你就去隔壁找夏珠,让夏珠爸妈带你去居委会,实在不行,还可以报警,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可以逃避抚养责任,尤其是你的特殊情况。”
“听明白了吗?”他盯着沈以柏。
沈以柏此刻已经完全不再回避商曜的眼睛了,他眨了眨眼,认真地点了点头。
商曜想了想,又将自己手上的儿童电话表取下来,戴在了沈以柏的手腕上:“你,有什么事儿立刻给夏珠打电话,她的电话我已经存在了手表里。”
夏珠问:“那你呢?”
“等会儿回家路上我让齐叔再去帮我买一个,买到之后,我会把号码发给你。”
“嗯,那…谢谢你了。”夏珠帮沈以柏向他道歉。
“走了。”
商曜转身上了车,冲他们挥了挥手,“别再闹出事儿了,真让人不省心。”
“知道了,不会的。”
商曜回到家,认认真真地练了一下午钢琴,但晚上,还是没能逃过他那位独断专行的严厉父亲的怒火。
他沉着脸来到他的学习书房里,小少年从书堆里抬起了头。
“马斯顿教授说你课没上完就跑出去了,去哪儿了?”
“朋友叫我...出去玩。”
“你不需要跟任何人交朋友,你的任务就是做好我吩咐你去做的每一件事。”商适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让你做的事情,不能做。”
小少年满眼倔强,却一言不发。
男人带着威压的气势,直视他乌黑清澈的一双眸子,“看来,你很不服。”
“你在公司尽管独断专行,但我不是你的下属,我有我的自由意志,你休想控制我!”
“自由意志。”商适轻哼一声,“你是我儿子,我的意志,就是你的。”
说完,他对男保姆齐谅说:“带他下去。”
商曜扔了书,从比他还高的红木椅子上跳下来,转身走出了房间。
一身傲骨。
齐谅带他去了地下室,这里大多是仆人的房间,但是有一间是专门给商曜修的反思室,其实说白了,就是禁闭室。
“小少爷,您就别和商先生硬碰硬吧,您都练了一下午钢琴了,如果刚刚服软认个错,商先生可能不会罚您的。”
商曜倔强地一言不发。
“认错了,就可以少受苦头啊,您看看,今晚晚饭都吃不了了。”
“少吃一顿又不会死。”商曜爬上床,对着墙壁盘腿坐着。
“认个错,也没那么难吧。”
“他想让我像公司里的人那样,对他点头哈腰,言听计从。妈妈就是受不了他,才出国去的。”商曜倔强地说,“我才不屈服。”
齐谅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房间。
大门关上,最后一丝亮光,也被从门缝里消失了。
……
夜深了,夏珠儿童手表里收到了一个电话,接通之后,是商曜的声音。
“你回家没挨骂吧?”她连忙问,“之前不是说上钢琴课吗,你是翘课出来的吧。”
少年轻哼一声:“亏你还记得。”
“那你挨骂了吗,你爸妈揍你吗?”
“还好,没什么。”他轻描淡写说,“你在干嘛?”
“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觉了。”夏珠舒舒服服地躺在蕾丝帷幔的粉粉公主床上,看着窗外一轮勾月,“今天真是辛苦了。”
“他呢,回去之后,他妈妈怎么说?”
“沈阿姨没说什么,也没有说要赶他走了,晚上就出去上班了。”
“晚上上班?上什么班?”
“不晓得呢。”
商曜躺在床上,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忽然问道:“沈以柏为什么叫星星?”
“因为他是从星星上来的,那上面可以找到他真正的家人。”
真是异想天开,就像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一样,荒谬又无聊。
商曜很想嘲讽她是小屁孩,想戳破他们的梦,让他们和他一样,面对冷冰冰的现实。
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你们要去。”商曜不爽地揉了揉鼻子,别别扭扭地问,“能不能带我一个?”
夏珠丝毫没有介意他之前总泼冷水的事儿,也没有笑话他,很开心地说:“太好了!那我们三个以后就一起去星星上面!永远不分开!”
永远…不分开。
商曜想着这件事。
似乎真的很美好,也很让人向往。
但他的思维方式,又永远不可能像他们一样,完全脱离现实。
他总能迅速抽离出来,看到这件事就像美人鱼的泡沫一样,美丽,却易碎。
现实世界冰冷残酷,只有变强,强到足够保护身边的人,才能守住他们那脆弱的童话世界。
商曜的手,攥紧了拳头。
漫长的盛夏终于过去了,白珍珍送两个孩子去了菁华私小报道。
学校修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独具特色的欧式风格建筑,针对不同年龄段的大操场和体育器械,窗明几净的现代化多媒体教室,每个小朋友还有自己个人单独的储物柜。
白珍珍一边走一边拍照给夏成功分享——
“不愧是学费几十万的贵族私立小学啊,这修得也太好了吧。”
夏成功:“别拍啦别拍了,咱们要装作上过私立、经常上私立的样子,不能让别的孩子看不起咱们孩子。”
白珍珍:“这所学校有钱的多,没钱但成绩好的也有啊,怕什么被人看不起。”
夏成功:“你说说,有钱和成绩好,咱们珠珠沾哪头儿了?”
白珍珍:“呃,也是。”
她看了眼身边傻了吧唧吃棒棒冰的小女孩,叹了口气,叮嘱身边的沈以柏:“星星啊,你在学校可要多帮助珠珠哦,她不懂的,你要讲给她听,俩人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沈以柏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珍珍又对夏珠说:“星星帮助你学习,你也别让其他小朋友欺负星星。”
“不会!”
白珍珍将俩人送到了教室,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夏珠牵着沈以柏一走进教室,就看到了坐在前排的王志泽和另外两个青苗幼儿园的小朋友,他们坐在一起。
夏珠知道王志泽一向看不起他们,所以没有打招呼,拉着沈以柏去后排。
身边有好多女孩子都转过身,盯着沈以柏,窃窃私语——
“他…长得好好看。”
“听说是训练营进来了天才小朋友。”
“他有紫丁香徽章吗?”
“怎么可能!紫丁香徽章耶,全校都没几个人有呢。”
……
夏珠听到他们说紫丁香徽章,记得妈妈提过一嘴。
菁华私立小学会颁发一枚象征身份等级的紫丁香徽章给同学。
这个徽章是私小直升初高中的通行证,也可以让孩子们在学校里享受特权的标志。
只有成绩特别优异、为学校拿过重量级奖项,或者家庭为学校做过重大贡献的孩子,才能拥有紫丁香徽章。
夏珠老爸还吐槽过,说:“这个破玩意儿,不就是给孩子划定等级吗!是变相歧视。”
白珍珍说:“没办法啦,人家是私立,有身份区别对待,很正常。”
“咱们可不去卷这些。”老爸对夏珠说,“珠珠,咱们的要有一颗大心脏,不要怕被人歧视,也不要难过,知道吗,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嗯!”
所以,夏珠才不稀罕什么紫丁香呢。
……
王志泽也看到了沈以柏,连忙说:“沈以柏,快过来,我们坐在一起!”
他说罢,朝着他们走过来,“咱们都是青苗幼儿园升上来的,要团结在一起。”
沈以柏连忙站到了夏珠身后。
夏珠挡在他面前,说道:“你以前也不搭理沈以柏啊?谁要跟你团结在一起。”
“又没问你。”王志泽撇撇嘴,“此一时,彼一时也,懂吗,现在青苗幼儿园就咱们四个,当然要团结一致对外,让他们这些从菁华私立幼儿园升上来的小朋友,知道咱们的厉害。”
夏珠望望他身后的两个男孩,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不对啊,怎么才四个,不该是五个吗?”
“你又不算。”王志泽轻蔑地说,“你是跟着沈以柏混进来,以你的笨脑子,根本进不来菁华私立,所以我们不加你。”
他居高临下地对沈以柏宣布道——
“沈以柏,现在我特许,让你加入我们青苗小分队!”
沈以柏压根不搭理他,只紧紧牵着夏珠的手。
王志泽知道他就是个机器人,夏珠不在,他根本开不了机,无奈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那就特许夏珠也加入吧。”
夏珠却是个有骨气的,哼了声:“什么特许,才不稀罕。”
王志泽见自己已经如此放低身份了,他们竟还如此不识抬举,气呼呼地说:“好,等你们被孤立,被欺负了,可别哭!”
“才不会。”夏珠冲他略略略地吐了吐舌头,拉着沈以柏坐到最后排。
新面孔的确容易被孤立,因为班上的同学,大多数都是从菁华私立幼儿园升上来的,相互间都认识。
他们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我的假期实践活动,是爸带我去南极看企鹅!”
“我的实践活动是去新西兰游学交流!”
“哼,有什么了不起,我拿了全省幼儿围棋大赛一等奖!这学期就可以拿到紫丁香徽章了!”
“你这算什么,我学会了幼儿编程呢!我也能拿到。”
……
夏珠像听天书一样,听着小朋友们你一眼我一句地说着她想象不出来的事情。
过了会儿,有些无聊了,夏珠拿出格子本,跟沈以柏一起下五子棋,这是俩人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
这时,有个穿漂亮蕾丝裙,梳着卷卷发的女生走过来,用标准的播音腔普通话,对沈以柏说:“听说何老师从普通幼儿园选上来一个超厉害的小天才,叫沈以柏,是你吗?”
沈以柏压根不看她,也不搭理她。
夏珠帮他回答:“是,怎么了?”
“你好,我叫刘梓玥,我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很高兴认识你。”
沈以柏依旧不理她,夏珠便说:“也很高兴认识你。”
刘梓玥不满地望了夏珠一眼:“谁跟你说话了!我跟小天才说话,你能不能别插嘴,烦死了。”
“……”
夏珠本来挺期待认识新同学,刘梓玥给她泼了一大盆冷水,瞬间偃旗息鼓。
“小天才,你跟我当同桌吧,我们下课一起扮家家酒,我还可以请你去我家玩,我家有大别墅。”邓梓玥热情地邀请沈以柏。
沈以柏见她对夏珠如此出言不逊,手指轻微地抖动着…隔了很久,他突然出声,喃了一个字——
“滚!”
听到他出声,夏珠都惊呆了。
之前和商曜讲话,她已经觉得不可思议,现在他竟然能够对别的陌生人讲话,不会应激,也不会全身发抖。
他的病情,明显正在一点点好转。
而且,整个假期他俩和商曜厮混在一起,沈以柏别的没学会,就一个“滚”字,说的格外有商曜的气势。
邓梓玥气得小脸绯红,指着沈以柏大喊:“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夏珠连忙说:“谁想有兴趣知道你爸是谁。”
“哼,你们等着瞧!”
邓梓玥气呼呼地走了,王志泽回过头,得意地望着他们。
刚来第一天,就把班上的小公主给得罪了。
她爸可是校领导,以后有他们好看的!
果然,邓梓玥走到一个壮壮的小男孩身边,对着他耳朵说了几句话。
壮壮男孩立刻起身来到夏珠和沈以柏桌前。
夏珠有点害怕,但还是把沈以柏挡在自己身后。
“就是她吗?”
“嗯,就是!她欺负我!”
壮壮男生将夏珠的文具盒抓起来,用力砸在了地上。
这是爸爸给她新买的星黛露文具盒,掉在地上,铅笔全都掉出来,散了一地。
夏珠气得不行:“你们…有病吗!!!”
“谁让你欺负我们班的小公主。”壮壮男生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她的保镖。”
“我看你不是她的保镖,你是她的...她的...”
沈以柏提醒:“走狗。”
“就是,走狗!”
壮男生气急了,将夏珠桌上的书本,全都砸在了地上,还用脚狠踩了几下。
“你…你…你给我捡起来!”夏珠气得发抖。
“就不捡,怎样,怕了吧!”
壮男生双手叉腰,得以地看着夏珠,仿佛自己胜利了一般。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道缓沉的嗓音:“捡起来。”
全班,鸦雀无声。
所有人望着那个穿深蓝学生高定制服的小少年——商曜。
他胸口那枚金色的紫丁香徽章,光芒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