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是的父皇。”方辰冷着脸说道,“此事说起来是儿臣的一个想法,想借着今日朝奏,让诸位大臣看看,儿臣这个想法是不是有道理。”
秦皇闻言眉头微皱,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几句话在别人看来或许没什么,但是在他看来,方辰接下来要说的事,绝对小不了,甚至有可能引起巨大的反响。
辰儿,什么时候学会以退为进了?
“辰儿有话直说,若是不合理,就当笑话听了。”
“是。”
“儿臣在翻阅岁银案的账册时,发现了一件事。”
“京畿省长平县有一个名为邓公的员外,家中有良田三千亩,门下赁农八千人,但是诸位大臣猜一猜,他家缴纳的人丁税是多少钱?”
方辰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众臣。
眼见没人说话,于是便接着开口道。
“既然众位大臣不想猜,那我直说了吧,二两一钱。”
方辰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说道:“二两一钱啊!”
“只因算在他邓家的人口,只有七口人,所以人丁税只缴纳了二两一钱。”
“同时,有一户在邓家做赁农的老头,姓丁,家中田产连一分地都没有,诸位猜猜他家每年要缴纳多少人丁税?”
“二两四钱!”
“良田三千亩的邓员外,缴纳的丁税,还比不上一个连田地都没有的老农,这事是不是很可笑?”
方辰把话说完,朝堂众人尽皆鸦雀无声。
秦皇顿时明白方辰想要表达的意思了,扫视了一眼众人后冷笑道:“确实很有意思!刘千逯,你觉得呢?”
被点名的刘千逯从队伍中走出,躬身说道:“陛下,大秦税收采用的是两税制,分为田亩税和人丁税。”
“六殿下所说的那位邓员外家中人丁税虽然只缴纳了二两一钱,但每年他家需要缴纳的田亩税却是按照三千亩良田来计算的,因此微臣觉得没有什么可笑之处。”
方辰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刘大人,正是因为如此,本宫才觉得可笑啊!”
刘千逯一脸疑惑的看向方辰。
方辰没理会他,继续说道:“本宫笑的,是这些豪强乡绅家中田产无数,却没有一粒粮食是自己种出来的!”
“而在他家做工的那些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得来的一分口粮,还要上缴人丁税,以至于食不果腹!”
“大秦的十五税一的国策本是惠民之举,结果百姓并没有得到任何恩惠,反倒便宜了那些只吃不做的豪强乡绅!”
方辰看向刘千逯,质问道:“我的刘尚书啊,即使这样,你还不觉得可笑吗?”
“哼!两税制是早就确定下来的制度,沿用至今没有什么不妥!”刘千逯冷哼一声后说道。
方辰无奈的点了点头,苦笑道:“好好好!真是好啊!”
“唉!刘尚书岂不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瞬间刺穿了秦皇的心。
他在赞叹方辰的文采的同时,怒火也渐渐升腾起来。
“诸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面对秦皇的询问,在场众臣依旧默不作声。
他们能坐到这个官位,心里面自然跟明镜一样清透。
这件事情真的要追究下去,触碰的是豪强乡绅的根本利益!
触碰的是大秦国立国数百年的国发根本!
一旦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焚身!
更何况,在朝的这些官员,有几个背后没有受过豪强乡绅的恩惠?
可以说,他们就是最大的豪强!
秦皇眼看没人说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平日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在朝上吵一个上午!一旦到了正事上,你们就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朕要你们何用?”
“还没人说话是吧?朕可要点名了!”
“工部尚书,出来!”
工部尚书闻言当即躬身说道:
“回陛下,微臣觉得刘大人说得在理,两税制是国策,是立国之本,纵然有些许不当,但却是国本稳固的重中之重,应该……”
“滚回去!”
没等他说完,秦皇就怒喝一声。
工部尚书如逢大赦,赶忙退回到了队伍之中。
秦皇牙关紧咬,扫视群臣,“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
“身在朝廷,就没有一个人体恤黎民百姓?辰儿刚才说的那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你们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好好好!”秦皇看着一群装聋作哑的大臣,气极反笑,“朕今天算是知道了,这饿死的农夫,是被谁掐着脖子的了!”
说到这里,秦皇将目光看向了南宫元正,用最后一丝希望的语气说道:“南宫元正,你怎么看?”
南宫元正微微叹了口气,走出队伍躬身道:“回陛下!微臣主管大理寺,本来对两税之事不太了解。”
“但是在我大理寺的刑狱之法中有句话,或许各位大人都听过。”
“国乱而治之者,非案乱而治之之谓也,去乱而被之以治;人污而修之者,非案污而修之之谓也,去污而易之以修。”
“意思是,国家混乱而去整治它,并不是说在那混乱的基础上去整治,而是要除去混乱,再给它加上秩序。就像人的外表或思想肮脏了而去整治他一样,并不是说在那肮脏的基础上去整治他,而是要除去肮脏而换上美好的外表或思想。”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邢狱之中,犯偷盗,劫掠者,多是因贫而生贪,因贪而生恶,若要根治,首先就要确保百姓衣食无忧。”
“六殿下所言,极为贴合邢狱治理之策。”
“微臣,赞同!”
秦皇听后微微点头,“南宫寺卿所言甚得朕心,退下吧。”
“是!”
秦皇看向站在原地的方辰,沉思片刻后说道:“辰儿,你既然已经提出了问题,想必也想出了解决之策吧?”
方辰点点头,“那是自然!”
“解决之策便是摊丁入亩!”
“什么是摊丁入亩?”秦皇追问道。
“所谓摊丁入亩,就是将两税制整合,人丁税融入田亩税。以京畿省为例,假如京畿省有三百万人,每丁收人丁税300文,每年的人丁税就应该是白银九十万两。”
方辰详细的解释着。
“将这九十万两归入田亩税,假设京畿省有耕地90万亩,平均下来每亩地就要均分1两白银。”
“如此算来,京畿省邓员外家有良田三千亩,按照每亩地产粮450斤算,原本应该缴纳的田亩税和人丁税分别是粮食9000斤,合90石,再加上八千人的人丁税八千两。”
“而丁老头由于是赁农,家中一亩地都没有,所以他应该缴纳的税额,也就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