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雾薄,透帘幕,炉中烟雾腾升,男子轮廓隐隐又清晰,唯峻挺冷肃的身形伫立。
眉目浓隽犹如工笔史书的浓墨重彩,偏生眸如寒潭,崚峭不知数,这般美姿仪的容貌又配了绝无二的尊贵绝顶的出身,谁人能不向往之?
文鸢本是川水郡女奴的种,那女奴貌美,虽已为人妻却媚眼羞合、蹙颦间如春水乳波,因而柳遮斯刚平定川水暴乱、掌管白虎卫时,从一众暴乱奴隶中瞥到了女奴。
再之后,便是熟悉的纳妾入府的戏码,文鸢的身世尴尬又可怜,贱妾与前夫君的女儿,也只能当贵重些的丫鬟养着,便已是主母的仁慈了。
贵妃说完此话似有悔意,睫颤颤地垂着,唇珠饱满地微挺显出怜弱的弧度,如雪中伤雀,可眼前的帝王眉目软了下来,话却刺人如兵刃,刚猛凌厉,直戳人心窝子,“既如此,朕亦不好推辞。”
“什,什么?”贵妃虽是主导者,却显然没料到帝王会如此回复,寝被抓皱成一团,她几近心碎欲裂:“表哥,不,圣上?”
“文鸢是你跟前的老人,她伺候,朕很放心。”
帝王今日未峨冠博带,外罩了件鼠锦的八团倭锻排穗褂,乌发高束未带冕冠,青玉佩、乌金靴,再简又温雅单不过,可她只觉得眼前之人离她远极了,不由眼雾漫上来,眼前晕成了一团,可偏偏眼前的身影逐渐远去,缩成小点。
“娘娘,陛下走了,您还——好吗?”红云忧心地俯身询问,可随机惊叫一声:“啊——”
耳畔堪堪划过一块尖锐的碎茶盏,擦出狰狞血印,可红云不敢有怨怼,立刻跪下:“娘娘息怒。”
文鸢审时度势,可怜兮兮地跪着靠近贵妃,露出的一截乌发垂婉着,眼似水杏,毫无委委佗佗的大气雍容,偏偏男子爱极了这幅小家子气,爹爹是,表哥亦是。
“你过来。”柳绵锦眼尾的泪干了,她妖冶的丹甲划过女子雪腻粉白的娇肤,留下几道红印,红云忍不住提醒:“娘娘,老爷知道您委屈,可忍辱负重方才能成就柳氏与您的将来呀。”
手指贲张的青筋逐渐落了下去,柳绵锦终究是忍不住,瘫软在香榻上,看着文鸢恐惧又不悔的眸色,厌恶与悔恨交杂浮现,最终只余一句喟叹:“你的肚子最好争些气。”
想到爹爹安排眼线对那女子的描述,她只觉得寒心如坠冰窟。“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这是何等的美,还怀了表哥的孩子,她艳羡、嫉妒、愤恨,可最后只化为悲凉。
原来,相濡以沫多年,还不及一个外来的不知是何方神仙的娘子。
唯有文鸢的肚子争气,柳绵锦凝神沉思,她这筹谋才值得。—
天光初霁,雪后景已暄,天穹上漂浮着一只小纸鸢,女童欣喜地放着,嘴里唱着“有鸟有鸟群纸鸢,因风假势童子牵”,四四方方的殿宇难得多了些生气。
”夫人望什么呢?”
卫嬷嬷端来盘姜母鸭汤,里面佐以姜酒,以可以解呕吐之症,还有碗极清亮的素面,二两阳春面、一钱嫩熟腌黄牛肉,葳蕤、香菜、澄黄的水包蛋。
卫菱唇边噙着笑,今日天冷,她穿了件绒面青里的缎窄褙袄,外罩了豆青刻丝青棉褂,雪绒绒的鹿毛脖围衬得她肌如乳膏,眉秀鼻婉、眸黑肤白,极致的色差衬得更加眉目冷丽、清雅绝俗,恍恍然如神仙妃子。
“看穗儿如此欣喜,我倒是舒坦了几分。”卫菱不怪卫嬷嬷受制于裴序,言语间温和了几分,卫嬷嬷眼下就感恩了许多,只当这卫夫人被磨得顺从如鸟雀,也连连赞同:“是了,天下为人父母无不记挂子女,夫人有慈母之心。”
卫菱笑意深了些,可突然腹部一震,她不可控制地蹙眉,额间也沁出冷汗。
卫嬷嬷吓得不轻,走近扶住她:“夫人,您感觉如何?”
卫菱头垂着,遮住眸下波涛寸光,一点点压成墨,语气是截然相反的慌乱绵软:“肚子,我肚子着实痛。”
“呀,这可不得了。”卫嬷嬷连忙派人去请太医,裴序谨慎,早先安排两个太医借休假之名专门替卫菱疗养身体。
可谁也未料到,那两个太医竟同一时间生了重病,皆在家卧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