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正逢夏初雾雨,只见白墙头上有水鸦儿筑窝。街道两边有摊贩叫卖着,黄口小儿、贩夫走卒交错不绝。
马车晃晃悠悠行进着,突然一声低促的呼声从车厢内传来。
“夫人,您怎么了?”
眼前之景逐渐聚焦,卫菱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秋枝:“这是哪儿?”
她不是已经自刎而死…
秋枝“噗嗤”笑了声:“夫人,这是回侯府的路呢。您忘了,今日二姑娘也带着表小姐回侯府。”
说到后头,秋枝突然压低了嗓音:“听闻上个月二姑爷没的蹊跷,竟是死在了舞姬肚皮上。”
卫菱有些恍惚,她不觉奇怪。
前世裴阮生的雅隽明旷如绯玉,又是郑王庶子、身份贵重,一场寺庙艳遇勾的卫艽瞬间抛却了钟越,转嫁了他。
可裴阮骨子里浪荡,溺于风花雪月,掏空身子死在女子榻上。
很快,马车稳当停下。
卫菱掀帘才发觉外头竟是夏日,她只着了翠青莲蒂襦纱裙,清凉宜人。
时节不同,所以—她竟是重生了?
心中跌宕起伏,可卫菱步履并未停顿,进了永恩侯府,绕过池馆水榭来到正堂。
最高处的妇人雍容华贵,不怒自威,正是永恩侯夫人宋玉鸳。
卫菱俯身:“请母亲安”,随后,她向左侧看去,压下眼底滔天恨意:“二妹也回来了。”
卫艽看着眼前冠盖京华的艳容,眼底掠过艳羡:“我不过是个丧夫的可怜人,回到娘这儿讨个安慰,不比姐姐夫君在侧、恩爱和美。”
她说话一惯装可怜,果然宋玉鸳蹙颦,心疼道:“别怕,娘替你说。”
卫菱目光冷淡,宋玉鸳觉出嫡长女的不同了,可她仍不假思索开口:“阿艽想带敏元去你府中住几日,我通知你一声,你夫君想来已知。”
通知?
卫菱重活一世,听到这样的话、回忆起前世唯唯诺诺应下的模样只觉讽刺。
她抬眼勾出淡漠弧度:“只怕,外头会传出二妹与夫君的闲话,况且妹夫刚病逝,妹妹…怎么就想来侍郎府小住呢?“
言下之意鲜明犀利,点名道姓就差说水性杨花了,卫艽瞬间红了脸,气到失语:“你!”
宋玉鸳猛的拍桌,她眯眼看着堂下的卫菱,审视一番:今日怎么瞧着,这菱姐儿如此长本事敢忤逆自己了?
这虚伪的模样,和菀娘那贱人如出一辙。
她冷哼一声:“不愧是养了十五年,你倒是随了菀娘,当年一回来破坏了阿艽和…你夫君的姻缘,如今你怎么还有脸阻拦!”
真是可笑,两府婚约是老侯爷和裴公早在几十年前定下的,如今竟也成了她的罪过。
卫菱长舒了口气,不顾钻心疼痛,拼命摘下了并不合腕的和田玉镯放在桌前。
“您说的对,我六亲缘薄,唯一丁点的母爱也是菀娘施舍的。这镯子还您,不属于我的,我不会再奢求分毫。”
宋玉鸳一愣。
还记得菱姐儿十五岁刚入府时怯生生的,虽然她不喜欢这个亲闺女,却动了恻隐之心,顺手把阿艽不喜的镯子给菱姐儿当赠物。
少女当时戴上镯子颇为艰难,可即便雪腕擦出红痕,仍旧眼睛发亮,欣喜笑道:“多谢娘亲。”
不,怎么会突然就不要了呢?
莫名的慌乱充斥心间,宋玉鸳却故作高傲:“你…不要也罢!”
卫菱起身,怼出这口浊气:“说来也不知二妹像谁?喜欢我的身份、我的夫君,我倒是受宠若惊。”
说罢,她不顾身后众人,款款离去。
“孽障,我到底生了个什么东西!”
宋玉鸳气的呼吸不顺,周嬤嬤立刻给她顺气儿:“夫人,大姐儿是您生的,脾气和您一样直率,闹点小脾气也是跟您亲。”
“她真随了我就好!”宋玉鸳脸色稍微好了些:“还好就生了这么一个丫头,若再生个只怕要气死。”
卫艽脸色尴尬,眸中一闪而过凶光。
行至府门处,只见一张白面儒须的脸映入眼帘,不过卫菱脚步并无停顿,福身后就掠过出了门。
“放肆!”卫朝刚下朝,气的脸红鼻歪。
菱姐儿向来恭顺,真以为夫君升到从二品,便可以僭越到他当爹的头上吗?
管家躬身:“侯爷,大姑娘怕是因夫人提了二姑娘的事儿生气。”
卫朝冷哼一声,拂袖:“她再不愿也得揣到肚子里!艽姐儿如今过的苦,还不是怪她当年贸然回来。”
即便隔了月垂纱和重重车帘,这番话还是落入了马车内。
秋枝有些委屈:“夫人,侯爷说话也太过分了。”
这算什么?卫菱拢眉凝结冷意,前世时疫盛行,侯府得了份药宁可送予大嫂的母家京尹府,也不愿给自己。
卫菱深知,卫艽入侍郎府的结局难以转圜。
不过… …
她附耳交代了小厮一番,见他往郑王府的方向而去,缓缓勾唇。
—
京州茶肆酒楼林立如峰,近日也传出了些风言风语。
传闻这永恩侯府的嫡次女也是世家贵女,丧夫还没几天竟要住到嫡姐府上。颇有深意的是,听闻她和姐夫曾青梅竹马、互通情愫。
如此的迫不及待,惹得郑王侧妃这前婆母知道后气出心梗,日日于宫门哭诉此女红杏出墙。
可惜,新帝虽严柯明政,但圣明宽仁。
京中刑律允许寡居之妇二嫁,郑王侧妃只得灰溜溜回了王府。
不过…此女连同母家,名声是彻底臭了。
侍郎府,碧华堂。
冰鉴鼓吹着凉风,秋枝幸灾乐祸道:“夫人,京中如今传遍了二姑娘的事儿,您当日让小厮传信给郑王府真是睿智。”
卫菱勾唇,做这些只是出口气罢了,钟越怕是不会放弃迎卫艽进府。
不过这一世,她不想再困在这逼庂的侍郎府了,会寻时机和离。
带女儿回璜州,山长水阔、乐得自在。
院外,一道身影气势汹汹而来。
“哐当——”,门被砸出巨响。
钟越刚下朝,连绯红官袍都未脱掉就生气质问:“阿艽的流言,是你派人传出的?”
穗儿被吓得瑟缩了一瞬,怯生生抬起鹿瞳:“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