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安佑丞惊醒。
他只觉得一阵心慌,口渴难耐。
茶壶煨在炭炉边,茶水尚且温热。
此时正值丑时,可屋外的亮光却一闪一闪的。
他推开窗子往外看去,小院的方向火光冲天。
“来人!”
屋外,士兵林立,可身上穿的,却不是夏国的盔甲。
“你们换上平民的粗布衣去救火,立刻马上,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是!”
士兵们声音洪亮,隐隐听见回声。
……
“不行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他们祖孙俩还在里面呢!”
姜禾禾不断挣扎着,嘶吼着,试图冲破钱多多的桎梏。
“不行,你看看那大火!你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命去,没命回啊!”
钱多多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从背后抱着她,一张脸憋得通红。
姜禾禾死命挣扎,雪地上愣是被拖出两道划痕。
“你要真的有心救他们,倒不如去取些水来,争取把火扑灭,兴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钱多多勾过一个木盆,踢在她的脚边。
众人一盆接一盆的水往里面扑,接连不断,形成一道长长的水幕。
姜禾禾眼眶发热,记忆中那场大火与眼前的火焰渐渐重叠。
那日大火,旁村冷眼旁观,才造就了他们蔚县数百口人全部灭亡。今日,她断然不能坐以待毙。
姜禾禾深吸一口气,捡起旁边的木盆。
冬日的水冰凉彻骨,她的关节被冻得通红。
一盆接一盆,在寒冷的冬天,汗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打湿了衣领。
兴许是此般大动静,惊醒了一旁的街道居民,人群骤然增多,还都是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大家互相配合,喊着号子。
在接连不断的攻势下,火势渐渐缩小,直至熄灭。
院子的断壁残垣冒着浓浓的黑烟,里里外外一片焦黑,半点人影不见。
姜禾禾将木盆往旁边一扔,撒了脚丫子往残破的废墟里冲。
“裴老!裴应章!”
她大声喊着,声音中隐隐带了些哭腔。
依照着记忆,她勉强认出,那烧得不像样的东厢房和正房。
也顾不上嫌弃,姜禾禾跪倒在废墟旁,徒手扒拉着黑色的木料,试图找出些二人尚且生还的痕迹。
寒风吹过,带着火灾现场特有的味道,席卷着姜禾禾的鼻腔。
那股痛失亲人的无力感再度袭来,姜禾禾一阵恍惚,仿佛再度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夜晚。
眼泪渐渐模糊了双眼,她抬起袖子去擦,袖口灰黑色的脸上。可眼泪越擦越多,好似断了线的珠子。
院子不大,厢房总共就那么三间,姜禾禾来回地找,却找不出半点希望
她不信邪,挪着精疲力竭的身子,还想再搜一遍。
“禾禾,冷静点。”安佑丞闭了闭眼,遮住眼中的情绪,将她打横抱起。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她哭着,闹着,不断捶打着安佑丞,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襟。
可她哪还有力气?那拳头软绵绵的,隔着厚厚的衣服,半点感觉都没有。
姜禾禾抓着他的衣服,呜咽着。
安佑丞一只手牢牢地在她的腿弯腋下,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阴狠。
这场大火与蔚县如出一辙,定然又是拜他所赐。
他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西北方向,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等等,那个人怎看得这般眼熟?
安佑丞身形一僵,朝着钱多多使了个眼色。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钱多多心领神会。
“小哥,这屋里都烧得干干净净的,你怎的还在这里?”她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上下打量着,“莫非,你也是同行?”
钱多多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那人捂着鼻子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般。
“去去去,谁跟你同行?”他嫌恶地瞪了一眼,“小爷我行的端坐得直,怎会与你们这些喜欢小偷小摸的乞儿同流合污!”
钱多多挑眉,一双眼睛出奇的亮。
那人搓了搓手,不禁多看了几眼。
“小妞儿,我看你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不如从了小爷我。供你吃供你喝,夜晚还有暖烘烘的被窝和热乎乎的炭火,保证不像这般孤苦无依。”他吹了个口哨,轻佻地挑起钱多多的下巴。
钱多多翻了个白眼,抓着男人的肩膀假意迎合。
下腹突然传来钝痛,男人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五官紧紧皱在一起。
“你个死娘儿们!”他冷汗淋漓,倚着墙滑坐在地下,好似弯腰的虾米。
钱多多抓了把雪洗手,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什么流氓地痞也敢招惹老娘!老娘为了救火,忙了一晚上。这场火真是不长眼,怎就没给你这种渣滓烧死!”
男人瞪着钱多多离去的背影,尽显狠戾。
半晌,他缓和了些,一步一拐,消失在街道口。
……
“咳咳咳。”
安佑丞脚步一顿。
“禾禾,你听到了吗?”
怀中的哭声戛然而止,姜禾禾抬起乱糟糟的头发,屏息凝神。
“咳咳咳。”
细微的咳嗽声从前院的角落传来,二人皆是精神一振。
姜禾禾挣扎的从他怀中跳下来,拖着疲软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奔去。
角落里,裴若春与裴应章抱在一起,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最后的暖意。
二人皆是满身狼藉,灰头土脸,昏迷不醒。
姜禾禾凝神看去,胸腔微弱的起伏,彰显着他们还未放弃生的希望。
她松了口气,眼睛一翻,竟直挺挺地昏睡过去。
——
周秀才跪在下首,脸上带着奉承的笑。
“事情可是都办妥了?”永安侯不疾不徐,翻动着手中的书页。
“侯爷,都办妥了。”周秀才胸有成竹,“我专门派人盯了一夜,那把火放得极妙,一直烧到了今日清晨。”
“烧得干净吗?”
“绝对干净。”他顿了顿,隐隐带着些兴奋,“小厮传话,有人在那废墟里来来回回翻了一个时辰,可是连个会喘气儿的都没找见。他是眼睁睁看着人都走完了才回来的,保证不留活口。侯爷,您就放心吧。”
“哼,”永安侯轻笑一声,把书扔在案几上,“事儿办得不错,一百两,送你府上。”
周秀才双眼放光,以头抢地,磕的“砰砰”作响:”谢侯爷,谢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