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时一般,不消片刻,众人乌泱泱地散开,挑事的男人低着头挤在人群中,身形狼狈。
姜禾禾多看了他几眼,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此人。
思索半晌,无果,遂放弃。
“江小姐,借一步说话。”
钱多多拽着愣神的姜禾禾,领着江知悦往后院走。
点上炭火,清茶飘着袅袅热气,江知悦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笑意不减:“掌柜的,看来近日生意兴隆啊。天冷路滑,行路时可要多加小心。”
钱多多苦笑着摇头:“让江小姐见笑了。”
姜禾禾左看看,右看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今日之事,是同行雇了人,恶意寻衅滋事。”
姜禾禾怔住,她虽知道今日之事暗含蹊跷,却朝着那方面想。经此一提点,她幡然醒悟。
“江小姐方才提到,想给家人定制衣袄……”钱多多添了些新碳,手中摩挲着茶杯,试探着问。
“衣服照做,不过我有要求。”
钱多多取来纸笔,白色的笔尖被浓墨浸染:“江小姐请讲。”
“我想聘请姜小师傅随我回府,做我江府的裁缝。”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钱多多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汁滴在纸面,洇晕起一大片不规则的墨迹。
“这……”她下意识地看向姜禾禾,眼中神色复杂。
姜禾禾诧异抬头,与江知悦含笑的目光对上。
她拽了拽耳朵,难以置信:“江小姐莫不是在说笑?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裁缝,何德何能可以入驻江府做衣?”
“姜小师傅切莫妄自菲薄,”江知悦鼓励道,字里行间满是真诚,“只我那一单便能看出,你的手艺上乘。这衣服本是得求着吴老修补,阴差阳错,却让我发现了市井大师。这世间能与吴老媲美的,可是少之又少。”
“姜小师傅,随我走吧,”她放软了语气,隐隐带着些许诱惑,“到了江府,吃穿不愁,活计虽少,但每月的月钱却不少。”
钱多多嗅到了些许不寻常。
江府虽吃穿用度皆在上乘,却也不至于追到市井之中,重薪求聘一个刚能独立开单的小裁缝。就算姜禾禾天资聪颖,可比起江府圈养的那些拥有几十年经验的绣娘,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她沉吟片刻,壮着胆子问:“江府有众多绣娘,您请姜禾禾回去,恐怕不单单为了江府今年的衣袄吧。”
江知悦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钱多多顿了顿,继续道:“敢问江小姐,您请她入江府,具体所为何事?”
江知悦不答,只是温温地看着她,看不出喜怒,周身的气场却不容忽视。
见她不复之前的笑意,钱多多笑了笑,忙解释道:“您别多想,禾禾呢,是我姨母的孩子,我俩身世悲惨,如今在世上的亲人只有彼此了。如今这世道也不安稳,我担心她,这才多问几句。”
话音落下,屋里一片寂静。
餐桌下,姜禾禾的手紧握成拳,手心中生出点点冷汗。
江知悦不怒自威,她神色如常,却无端地让人生出惶恐。
半晌,她缓缓开口:“告诉你们也无妨。”
她招招手,叫知画去门外把守。
“过几日是阮贵妃的生辰,这阮贵妃最得意的便是刺绣图。如你所说,姜小师傅的手艺虽略显青涩,巧的是,却偏偏与吴老的风格不谋而合。”
江知悦放下茶杯,将目光转向姜禾禾,一脸郑重:“我想聘请你,随我回府,赶制送给阮贵妃的生辰贺礼。”
“此事若是成了,赏赐好处少不了你。”
“那若是不成呢?”
“不成,也无事发生,你继续留在江府做绣娘。”
“容我想想。”姜禾禾蹙眉,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虽不懂朝政,却也知道,江知悦身后的江府并非小门小户。她曾听安佑丞提过,朝堂之上大抵分了两派,一大部分归顺永安侯,还有一部分,如黎柏风一般,虽看不到前途,仍在负隅顽抗。而眼下朝她抛出橄榄枝的江府,具体属于哪个门派,她并不知晓。
听江知悦话里的意思,这份生辰礼有八成的概率能得到阮贵妃的欣赏。江家若是坚守本心的还好,可偏生要是归顺了永安侯,她这不就算是帮着敌人进步了嘛!
“你可有定夺?”续上第三壶茶,江知悦开口,隐隐带着些许期待。
“嗯。”姜禾禾轻咬下唇,颔首。
钱多多心头一紧,拎着茶壶的手一顿,指尖不慎碰到滚烫的壶身,皮肤变红,一阵钝痛。
两人的目光齐聚在她身上,姜禾禾的声音紧张地发抖:“抱歉,江小姐,我不能随你回府。”
江知悦脸上的希冀瞬间消散,眉尾向下耷拉着。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良好的素养让她重新打起了精神。
“既如此,不如掌柜得帮我出出主意?”她目含真诚,“于公于私,我真的很喜欢姜小师傅的手艺与风格,着实不想错失这个机会。江府势力不大,却也有几分人脉,到时将姜小师傅的衣服穿出去,你们铺子多有面儿啊。”
看似宣传,却更像威胁。
钱多多灵光一闪:“不如让禾禾就待在铺子里,江小姐只管下单,我保证,她率先完成江小姐的订单,完工后第一时间给您送到府上。”
江知悦拉拢她,不过是怕姜禾禾耽误了工期,误了大事儿。
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强行将人绑走,只得答应这折中的法子。
“知画,取银子来。”
知画从外面端进来一个红木匣子,放在桌子上。
“这里面是样图和订金。”江知悦将木匣打开,推到二人面前,“要求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她将卷轴展开,赫然是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图。
姜禾禾看直了眼。在黎府那段日子,她见过不少名画。只这么打眼一看,她便知晓,这幅画并非凡品。
“一个月内,将这幅山水图做成一件衣服。”
姜禾禾略有迟疑:“小姐可是要将这画绣在衣服上?”
“不,”江知悦颇有深意,“不可照抄,而是将这画灵活转换,做到衣中有画,睹画思衣。”
“这盒子中的三十两是订金,一月后,我会亲自来验收。”
马车驶离,钱多多抱着匣子,笑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