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源诚自言自语道:“不许他人驾云,自己却又驾云,哪有这样道理?”
他按住云头不动,便要看看这落云城究竟有何依仗,敢立下这样霸道的规矩。不一刻,下面窜上来两人,一人穿黑、一人穿白,直朝自己而来。
谢源诚远远便认得,穿黑的那人,岂不正是章回口中的黑袍老祖,手下败将也。黑袍老祖到了近前,认出来是那书生,一时竟愕在了半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白衣人却不识,戟指骂道:“好胆,敢在落云城撒泼!”
谢源诚回道:“小辈,滚回去教你主子来!”
白衣人大怒,抖出一把长刀便斩向书生,就见书生也不躲闪,伸手将刀头夺住,向怀里一抖,白衣人如何能抗过谢源诚神力,一个偌大身躯直飞过来。
谢源诚笑道:“还舍不得撒手?”一拳将白衣人击飞了出去,这一拳只用了两成力道,只见天空中鲜血洋洋洒洒,白衣人早已魂归天外了。
那黑袍老祖吓得魂不附体,连逃跑都不敢,书生钩钩手指示意他过来,黑袍老祖来到近前,战战兢兢道:“你。。。你休要猖狂,我家城主稍后便到。”
谢源诚懒洋洋道:“怕便是怕了,还充什么胆气,你告诉我,此城上方为何不准驾云!”黑袍老祖道:“这是城主的号令,哪个敢不遵从?”
书生嘿嘿笑道:“带我去见你家城主!”
黑袍老祖面上一惊,心中却欢喜起来,真是不知死活,少待教你知道我家城主的厉害!黑袍老祖在前方疾行带路,那书生只远远缀着,也不怕他走脱。
近了城门,谢源诚仍不落云头,直直进了城。往来人等皆瞠目结舌,落云城自来无人敢驾云行过,这人是谁,居然不顾性命,胆敢驾云进了城?
进城又行了片刻,便到一座大殿之前,黑袍老祖步履放缓,与书生道:“此刻城主怕在议事,你在殿门少待,我这便去请。”
谢源诚抬眼看此殿堂,巍峨高耸,极具堂皇奢华之势,乍看上去,玉皇大帝的天宫中,也有许多宫殿不如此处壮观。
当下便道:“你家城主好大架子!”黑袍老祖自恃到了城内,便阴恻恻道:“晚死片刻,还不知足。”
谢源诚一把按住黑袍老祖头顶,劲力发出,一个大好脖颈折断,可惜天仙级的人物,越过多少生死沟壑,却只因口不择言,竟活活送了性命。
甩手将黑袍老祖尸身抛出,越过许多屋顶,一直掼入阁丛楼林中,恨道:“此人见之便十分厌恶,他却还不知惜命!”
少顷,只听后殿中有人惊呼,然后便涌出许多奇装异服之士,悟空一见,好一个落云城,原来已成了妖精殿堂!
这一众人,若非青面獠牙,便是红发蓝眼,或身高三四丈不止,或身盘怪蛇游龙若干,冷眼看去,寻常人怕不被吓破胆?
谢源诚揉揉眼睛,浑以为自己回到了花果山。
众妖簇拥着一个锦袍男子,看这男子头戴一顶银盔,寒光欺白雪;身披一副兜鍪甲,亮色耀秋霜。上罩锦征袍,如彩云笼玉;腰束犀纹带,象花蟒缠金。他右手虚按腰间,不看脸面,但这身段打扮,便是傲视群妖的做派。
再一看他这张脸,说丑也不丑,说俊却又牵强,一双凤眼定定,却总不看人,也不知望向哪里;一张檀口方正,却又隐约狰狞,隐现血盆獠牙。看得久了,但见他左也是脸,又也是面,四面八方通见,不知修得何等神通。
谢源诚笑道:“你这厮莫非是个唱戏的,生了这许多脸面!”
这人颜容不更色,道:“将这书呆子擒了!”
早有一只赤发老妖上前,双手一张,便是赤炎红烟,将书生掩在其中。众妖大呼一声“好!”唯有那多面人皱眉喝道:“小心了!”
赤发老妖一怔,身侧劲风已起,急忙向旁一闪,无奈这书生身法比他迅捷许多,这一斧正中老妖臂膀,一条丈许长的胳膊立时耷拉下来,只余一层皮肉相连了。
多面人叱道:“好手段!退下!”前一句是赞书生,后一句却是呵斥赤发老妖。
谢源诚手拿玉斧笑道:“你倒体恤手下,也算有的担当了。”
这多面人道:“此处施展不开,你可敢与我到半空一斗?”
谢源诚道:“没来由的,为何要斗?”
多面人怒道:“你杀我城中护卫,伤我洞中护法,我岂能饶你?”
书生笑道:“非但有担当,还是个要脸面的,哈哈!”
多面人喝道:“敢是不敢!”他要把这书生引上天空,实则知道二人动起手来声势浩大,唯恐毁了此城。
书生道:“好!那便来吧!”
二人同时跃起,在半空中斗了起来,起初城中人还能看的仔细,战至半酣,这二人兵刃飞轮般挥舞开来,漫天寒光四射,两个身影皆裹在里面,只听得叮叮当当作响,似是铁匠铺开了张。再斗了一会,二人越打越远,已见不到人影了。
这妖怪起初只用一柄宝剑,斗了一会,抖出一件长柄兵刃,却是一个月牙铲。
自打谢源诚入此界来,却是初次逢到敌手,他不紧不慢将玉斧施展开来,与这妖怪慢慢磨。
这月牙铲也是一件宝物,与那玉斧死命对磕,竟无半点损伤。
二人斗了四五十个回合,妖怪见拿不下书生,仰天长啾一声,将身子一晃,现出了峥嵘本相,只见他:
毛羽铺锦,团身结絮。方圆有丈二规模,长短似鼋鼍样致。两只脚尖利如钩,九个头攒环一处。展开翅极善飞扬,纵大鹏无他力气;发起声远振天涯,比仙鹤还能高唳。眼多闪灼幌金光,气傲不同凡鸟类。
谢源诚一见这妖怪本相,心中一个激灵,九头鸟!九头虫!这二者其实无甚分别。
在《西游记》,生九头的物种本就没有几个,难道对面这妖怪便是碧波潭中万圣老龙王的驸马九头虫?
自己还记得,那九头虫的兵刃也是一柄月牙铲,只因此处乃是灵宝天尊之界,自己压根便没往那处想,此刻他现出了九头,才恍然大悟。
灵宝天尊,你究竟还隐藏有多少秘密?若说这九头虫不是你养的,打死我都不信。这个实力堪比红孩儿的妖怪,若不被你放在取经路上阻挠,岂不是大大的浪费了?
九头虫见书生怔住,冷笑道:“你这厮怎地停了手,难道怕了不成?”
谢源诚道:“怕你不算好汉,我且问你,你是鸟是虫?”
九头虫喝道:“放屁,老子是凤!”说罢伸开遮天蔽日两扇羽翅,扑向书生。
谢源诚早闻得九头虫的威名,《西游记》中美猴王与八戒二人合攻,仍被他将八戒捉了,的确有些本事。
此番谢源诚谨慎对待,也抛去皮囊,露出本相,生生化成十丈也高一个道人,手中玉斧随着也是大长,另一只手更抄出来一柄金镰,却不是原来那柄,乃是界中其他剑幻化来的。
九头虫展翅斜飞,旋绕飞腾,一双利爪兜向书生所化道人,道人丝毫不惧,也是一双长臂巨手迎上。
堪堪触碰之际,九头虫收回利爪,空中一个急刹,然后竟自腰中钻出一个头颅来,张口咬向悟空,这一招极为诡异。
却见道人不慌不忙只将腰身一拧,猿腿轻抬,一脚便勾在了这颗头的下颌,第十头受了一击,忍痛缩了回去。
九头虫大惊,他这招乃是最后的杀招,向来无人能避,哪知这猴子非但轻松避过,还有反击之力,怎能叫他不怕?
他哪里知道,谢源诚早记得,那猪八戒便是被九头虫这腰间的第十头所擒,心里早有了防备。
九头虫也,旁人只见他脖颈上的九颗头,这第十头但凡见者难逃一死,自然无人知道。
谢源诚笑道:“你若能生出第十一颗脑袋来,我便认输了。”
九头虫也不答话,仍抻开如铁双翼,疾风骤雨般猛攻过来。
道人使臂膀硬挡了几下,但觉九头虫这双翅,莫说三妖仙了,就是比起菩萨的金身还逊色不少,此妖厉害,全在那些头上。
九头虫见奈何不得道人,当下不再恋战,停手喝道:“你这书呆子哪里来的,从没听说有你这一号。”
道人道:“你又是哪里来的?”
九头虫道:“你且听好,我乃是上古神兽凤凰后裔,人称九头凤的便是。”
道人笑着“呸”了一声,道:“你却会给自己贴金,凤凰若生出你这丑八怪,怕不先掐死了。”
九头虫听道人骂他丑陋,却也不恼,忽地问了一句:“你也是那界来的?”
道人点点头,却不惊讶,九头虫也来自那方天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孟轲不就是被老君捉来的吗。就道:“见你在此已根深蒂固,来了怕是有些日子吧。”
九头虫收了本身,又变作那多面人模样,道:“小劫也度了几个了,却不知四大部洲如今是何模样?”
“小劫?那又是何物?”道人变回白衣书生问道。
九头虫道:“此界名为劫杀,自然便是劫中杀之意,你当这名字唬人的吗?”
书生想了想,道:“既是小劫,想必好过些。”
九头虫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一劫比一劫更难,早先此界中人丁繁茂,如今,十停只余三四停了。”
书生笑问:“你我是敌非友,与我说这些作甚?”
九头虫道:“敌又怎样,友又如何,打起来也是不分高下,又何必再打?我倒是想,他日大劫来时,寻几个厉害帮手,也好脱出此界。”
书生听到“脱出此界”,心中一动。
只听九头虫又道:“凭你我本事,早晚回到那界去,不免常相见,此际并无多大仇怨,何不尽弃前嫌,做个朋友。”
书生呵呵笑道:“兄台果然胸怀博大,既如此,先前伤人之过,我便也告个罪罢了。”
九头虫一摆手,道:“伤便伤了,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并无我妖族中人。”
书生忽起一念,问道:“照这般说,若我不是妖族,此事还未必善了?可此时我哪里又像妖了?”
九头虫一怔,然后点了点头,道:“莫胡说,你浑身妖气,岂是变化个模样就遮的过的?天下之恶,莫过于人,若你是人类,便是打不过你,我也要教你不得安宁。”
二人互看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九头虫引书生回了落云城,众妖见了书生皆大吃一惊,此人能与城主战平,当真了得。
妖族之中唯尊强者,九头虫将书生介绍给群妖,书生仍报个“谢源诚”的名字。
落云城偏殿之中摆开宴席,几通酒下去,先前不快早已抛之脑后去了。
谢源诚问起九头虫来历,九头虫便细细说来。
九头虫说自己是上古神兽后裔,却也并非全然说谎。只是他的祖辈并非凤凰,而是螣蛇与九头雉鸡相交的后裔。
谢源诚此时回忆,九头虫腰间伸出的那个脑袋果然与脖颈上的有所不同,更像一个蛇头,而非鸟首,原来根由竟在这里。
他于是笑道:“如此说来,兄台称自己是凤,却也有据可查。”
九头虫一怔,问道:“何来根据?”
谢源诚道:“俗语道,鸡飞枝头便为凤,是也不是?”
九头虫哈哈大笑,转而稍显愤懑之情,道:“自我出生,见我者皆道不祥,因此倒也灭了许多人家。”
谢源诚道:“我在那界也有几个妖族兄弟,旁人瞧不起我等,我却道妖族胜过神仙百倍。”
此语一出,顿时博来满堂喝彩。
谢源诚又道:“然人可轻我慢我,我等却不可自轻自贱,物竞天择,天生我才必有用!”
九头虫赞道:“正是如此。当年我杀了许多人,惹得动静大了,也遭不少天兵追杀,便躲在西牛贺洲一处地界藏躲修行。”
“四五千年前,一个道者寻到了我,我以为他是天庭派来捉拿我的,便动起手来,哪知他连手指都不动,便将我擒住。我只道他要杀我,他却一言不发,将我丢入了此界,之后几百年,偶尔也来指点我神通武艺,如今我这一身修为,大半都是他教的。”
谢源诚心道,此人多半便是灵宝天尊了。
九头虫接着道:“此地虽好,但人总有个恋家之心,早晚还是要回的。”
九头虫这话谢源诚深以为然,他与九头虫不同,知道此界并非本来天地,在此界碌碌一生,那边却要错过许多好戏,又如何能甘心?
便也接着道:“兄台先前曾言,大劫之后,便有法离了此界?”
九头虫道:“正是!你来此界多久,可曾听过界内会元传言?”
谢源诚茫然摇头,道:“我乍来不过三日,识人不过个,自然不知。”
九头虫于是娓娓道来,这一番言语可称得上惊天动地。
传闻道:此界内天地之数,有一万九百六十岁为一元。将一元分为十二会,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会该一千零八十岁。
若依此定造化之始,天地之初,则戌会之终时,天地昏蒙,万物否矣。再过五百四十岁,交亥会之中,天地间一片黑暗,其中人物俱无,乃是混沌未蒙的时节。又过了五百四十岁,亥会将终,子时已起,则混沌乍动,而复逐渐开明。于二十四节气而言,便是“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也。
到此,此方天始有根。再五百四十岁,天地既开,则轻清上腾,有日,有月,有星,有辰。日、月、星、辰,谓之四象。故曰,天开于子。又经五百四十岁,子会将终,近丑之会,而逐渐坚实。易曰:“大哉乾元!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至此,地始凝结。
再五百四十岁,正当丑会,重浊下凝,有水,有火,有山,有石,有土。水、火、山、石、土谓之五形。故曰,地辟于丑。又经五百四十岁,丑会终而寅会之初,发生万物。历曰:“天气下降,地气上升;天地交合,群物皆生。”至此,天清地爽,阴阳交合。再五百四十岁,正当寅会,人、禽、兽、万物现于天地间,此谓天地人,三才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