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未晚周一上午就按照约定去了丛非教授的办公室。
丛非教授其实早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但又被学校返聘。
迟未晚刚走进办公室就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像檀香，给人安静温暖的感觉。
见到她进来，丛非立刻从办公椅上站起，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未晚来啦，先坐，有什么想喝的吗？”
迟未晚没想到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这么平易近人。
更没想到她竟还记着自己。
迟未晚其实和丛非教授有过一面之缘。
是在一年前她的公开课上。
按照惯例，这堂课也给在场的同学留了充足的提问时间。
迟未晚就是其中一位。
她被主持人选中，问了一个问题。
听到提问，丛非教授没有回答，而是先问了她的名字。
就是这样不到五分钟的交谈，却在迟未晚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也让她明确了之后的学习方向。
看着拿着杯子还在等着自己回答的老师，迟未晚矜持地说：
“白水就行，谢谢丛教授。”
她这时才注意到办公桌上还摆放着几个易拉罐，全是各种被定义为不健康食品的碳酸饮料。
注意到迟未晚的视线，丛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看到是什么东西后，她微微一笑，竟像小朋友偷吃零食被抓包一样有些不好意思。
她说：“我就这点爱好，你可别给别人说啊，要是让我家那几个臭小子知道，又得叨叨我。”
虽说是抱怨，但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迟未晚双手接过水，看到她坐下后，才跟着坐在对面。
“老师放心，我不会说的。”
和自己最崇拜和喜欢的老师面对面，迟未晚紧张得说出口的话都有些发颤。
丛非注意到了这些细节，故意开玩笑：
“别怕啊，我就这样一说，反正就算你说出去也没人会信的。”
说完她爽朗地笑出声。
迟未晚被她的笑容感染，紧张的情绪顿时消散不少，脸上挂上一个较为轻松的笑容。
这时丛非才问：“好了，现在来说一下你的想法吧，有什么自己喜欢的方向吗？”
不复刚才的温柔和蔼，面对自己喜欢的事情，她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
迟未晚瞬间正经了神色。
她将自己的想法有条不紊地讲了一遍。
期间，丛非没有打断她的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动作，让迟未晚完全看不出她的想法和态度。
迟未晚惴惴不安地看着丛非，等着她的批评建议。
丛非一下子听出其中的问题，她说：“你的这个想法市面上已经有了，和他们相比，你有什么创新点吗？”
对本科生来说，要求他们的毕业设计有创新点实在有些刁难人了。
但丛非知道，迟未晚既然选择她，肯定是对自己有些要求的。
如果她也只想将前人的设计杂糅在一起作为一个新的设计，那只能算她丛非识人不清了。
但她相信迟未晚不是这种人。
迟未晚确实有自己的想法。
这个点子在她自己脑海里盘旋了许久，但苦于没有找到落地的办法，一直没有实现。
她给丛非讲完后就一直关注她的表情，怕她觉得自己的设计太空。
丛非久久没有说话，迟未晚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是不是自己太差，老师后悔同意带她了？
“你想法不错，这一个月去看一下这几篇文献，应该对你有帮助。”
迟未晚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实处。
原来老师是在回想适合自己的参考文献。
“好的，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好好拜读这些论文。”
正事谈完后，丛非的表情又恢复了最初的柔和。
她看到迟未晚额头上的汗珠，猜到了什么却没有拆穿。
反而打趣她说：“我这儿这么热吗，都出汗了。”
说完就给迟未晚抽了两张纸巾。
迟未晚接过纸巾，羞赧一笑：“谢谢老师。”
“客气什么。”
丛非不在意地摆摆手，看着迟未晚认真地说：“你在设计方面很有天赋，有时候是不是太低估自己的能力了？”
她能看出迟未晚的不自信，甚至是胆怯。
如果是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有这种情绪很正常，甚至能转化为进步的动力。
但像迟未晚这样有能力却缺乏自信的，真的很少见。
她还记得，去年她在台上讲课时，迟未晚十分专注地听她讲话，时不时还埋头做笔记。
但当她把视线投过去时，却眼神闪躲不敢和她对视。
不知道什么原因，丛非一眼就看到了她，并放在了心上。
所以后面也格外关注迟未晚。
注意到她眼神中露出不解时，她会自然地将刚刚的内容重复一遍，讲得更细更慢。
直到看到她恍然大悟的表情。
后面的提问环节也是这样。
迟未晚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
丛非看得出她有问题想问，但她只是看着周围的同学举手，手试探性地动了几下，最终也没有高高举起。
丛非暗示了一下旁边的工作人员，这才抽到了迟未晚。
令她没想到的是，迟未晚提出的问题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大三的学生。
后来她又在其他老师的口中反复听到这个名字。
更是加深了对她的印象：有能力却自卑。
是的，自卑。
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自卑和不配得感快要将她吞噬。
所以一遇到问题首先就怀疑自己。
但这是不对的。
不管是作为一个正常人还是设计师。
如果迟未晚想在设计这条路上走得长远，她首先需要相信自己的作品。
只有设计师本人对自己的设计是欣赏的，客户才能体会到作品中传达的情感，产生信任。
丛非说出那句话后就目不转睛地看着迟未晚，不想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如她所料，迟未晚先是愣住，然后视线飘忽，最后低下头扣手。
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对自己的不相信。
过了半晌，迟未晚才慢吞吞开口：“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丛非无奈一笑，起身走到迟未晚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不用谢我，你做得好应该谢谢你自己。你应该努力让自己抬着头说话。”
迟未晚似懂非懂地抬起头。
丛非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带你的毕业论文吗？”
迟未晚摇头。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给我发邮件的。学院把可以带论文的老师名字都发布在了官网上，但没有人来找我。”
“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所以我猜想有两种可能。”
“一是担心我要求高，怕自己不好毕业。”
“二就是认为自己能力不足，觉得就算发了邮件也会被拒绝，所以干脆第一步也不迈出。”
“同样的，我同意成为你的导师，一是因为你有能力，二是你很勇敢。”
“但你要知道，我成为你的导师，不是你被选择，而是我们的双向选择。”
看出迟未晚还在消化这些信息，丛非摸了摸她的头顶：“好了，回家慢慢想吧。毕业设计有问题就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