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毛毛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就进入了鹿川的一家疗养院,高护这个职业,说是热门专业,但是现在的孩子娇生惯养的,鲜少能有人在这行熬下去。
要照顾的都是些日益消沉的老人,生命就如同枯萎的鲜花一般,透过那些干瘪的皮囊和枯黄的斑点,透出了腐朽的味道。
遇见那些刁钻古怪的,难免要吃上些苦头。但是谢毛毛在这里倒是如鱼得水的。
她爱笑,咯咯的笑,声音跟银铃似的毫无障碍的打破了这些老人以沉寂编织的屏障。
圆溜溜的眼睛,小脸疙瘩鼻,笑起来还有个赤酒窝,装的是无忧无虑。
原来按规定,护士们都得穿白衣服,端得圣洁庄重的做派。谢毛毛来了之后,今天头上夹着五颜六色的夹子,明天胳膊上挂着一溜的手镯。
总要带着亮色,穿着带一点跟的鞋子,穿梭在各个病房之中,脸上永远带着笑,声音脆甜。
“张奶奶,您的血糖怎么又低了?”她用带着一点点责怪的目光看着老人,一老一少的身份倒像是反过来似的。
老的那个低着头,脸上带着些不安和局促。少的那个麻利的从兜里掏出了糖剥来了外层的包装纸。
“上次给您买的糖不喜欢吃是不是?刘爷爷都跟我说了
,您偷摸的给分了。”
她把糖放到了老人得嘴边:“你尝尝,这个怎么样?”
也难怪她特别招人喜欢,心眼实诚,对待每个老人都是尽心尽责地。
人老了就图个身边有了热闹,但凡要是在家里过得去,谁能来疗养院请护士啊。
谢毛毛没来之前,几个老人家扎堆聚在一起,想起家里那些肮脏事,都是心情郁结。
等她来了之后,眼睛一睁:“你们在那嘀咕什么呢?昨天布置的写字作业写完了吗?”
老来少,脸上重新带着活力:“呀,小谢老师来了,快散来!散开。”
也有那些是主动过来的,图个清静,也不给子孙添负担。
人一老就没有了价值,性子还好强,总觉得在家里吃白饭不舒坦。
到了疗养院跟几个同伴打。打嘴炮,写个棋。
偶尔在逗一下新来的护士,牵个线做个媒,人生圆满。
这天谢毛毛刚休假回来,就在门口被人给截住了。
赵爷爷神神秘秘的拉住她:“小谢,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您孙子不是有了女朋友了吗?”谢毛毛捂着嘴笑,赵家的老两口一直对自己的孙子有女朋友这件事耿耿于怀。
“是啊,要是那小子没有先做主张,现在你就是我们家的孙媳妇了
。”他的语气颇为遗憾。
谢毛毛嘴上摸了蜜:“您放心,就算不进您家的门,我也把您二位当成我的爷爷奶奶看。”
赵爷爷指了指她:“这小女娃就是上道,我喜欢。爷爷跟你说啊,我孙子今天来看我俩,还有他的同事,那可是年纪轻轻就……”
谢毛毛还没等他说完呢:“就年少有为是吧,那人家肯定看不上我啊。”
“谁说的!我们小谢长得这么有福气。”
谢毛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的手机好像忘车上了嘿,我去找找。”
“你那兜里鼓鼓囊囊的,少拿这个糊弄我。”赵爷爷冷哼一声:“老头年纪大了,眼神可好使了。”
“是,您不光眼神好使。”脑子转的也挺快的,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摆脱这命中此劫。
就听见不远处的门口传来了一声刹车的声音,赵爷爷的脸上带着激动:“来了来了。”
谢毛毛心知躲不过了,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去。
等看见了立在车前那一道挺拔俊逸的背影的时候,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的耳边轰轰作响,心里陷下去的那一块呼呼的往里灌着风,久违而熟悉的疼痛了。
赵爷爷并没有发现她突如其来的沉默,而是不遗余力的介绍着:“小谢怎么
样?这小子长得挺精神的吧,还是科研所的教授呢,那可是铁饭碗。”
谢毛毛的沉默的从他的嘴里听着关于那个人的事迹,从十八岁之后再无音讯的消息。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呼出的是这些年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心脏刺痛的血腥味。
其实还好吧,她安慰自己,终有再见的一天。
她也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臆想过她跟钟安龄重逢的画面,总以挂着泪珠沉沉睡去而终结。
至少要比,她面目衰老。抱着孩子,在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变得市侩而又计较时遇见他要好看的多。
是的,她是这样的安慰自己。故此在那个人转头之前,谢毛毛极快的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紧接着,隔着遥遥几尺,她看见了那张记忆里从来都是清冷矜持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她不可否认的,看见钟安龄那震惊中掺杂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时,她的心里是有些快意地。
原来这些年的不告而别中,他是记得自己的。原来那么久的卑微,也是在他的心里留下清浅的痕迹。
谢毛毛闭了闭眼,然后朝着那人轻轻点头。
这是她跟钟安龄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分开以来的第一次照面,而时光已过了五年之久。
轻飘飘的,承载不住
他们十几年沉甸甸的纠葛,也跨不过横在两人中间看不见的沟壑。
看着那人略显失态的匆匆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连一向稳重的脚步都显得有些凌乱。
惊慌失措的样子倒像是找到了自己丢失已久的珍宝,隔着几步,她清晰地看见钟安龄的瞳孔里清晰而又专注的倒映着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个急促中带着惶恐,一个客气中带着疏离。
谢毛毛有些想笑,哪至于呢,风水轮流转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钟安龄跟她的身上。
她朝着不明所以的赵爷爷扬声说道:“爷爷,我们认识。”
“你们认识?”
钟安龄的脚步停了下来,用一种谢毛毛有些陌生的眼神看着她,表情不似记忆里的高傲,反而带了些哀求。
谢毛毛点头称是,“我们是十几年的老相识了,人家喜欢的是起码是海归级别的,我配不上。”
轰的一声,平地响雷,砸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唯独谢毛毛的表情平静,不带波澜的陈述事实,提起她那十几年的爱恋轻描淡写一句:“配不上”。
钟安龄看着她,只觉得时光的车轮轰隆隆的,毫不留情的在他们两人的之中碾过。
连同那些铺天盖地的记忆,也一同卷走,以决绝而又毫不留情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