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上出现了更多的数据,周成正准备开口,整个舱室忽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慌张,从容而熟悉地挪到固定椅上,然后扣上了安全带。
而肖山则是在手忙脚乱中在机器人的协助下,才把自己绑到了座椅上。当他缓过神来看向窗外时,整个世界已经被腾起的雪雾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更让他感到心惊胆战的是,在火车驶过耳边的轰响声中,依稀可见的冰雪山脉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正在缓慢而强有力地蠕动着。
“不要紧张,是有点吓人,但不会要命的!”周成扯着喉咙向肖山喊了一句之后,便面带微笑地闭上了双眼,似乎在享受着这可怖的一切。
木卫二北极褶皱的冰川之间,在奔腾的白雾和翻滚的冰块中陡然裂出一个大口。太阳系最壮观的喷泉拔地而起,水柱直冲到十几千米的高空中,然后凝结成大大小小的冰块,再如雨点般坠落到地面上。
看似笨重的科研基地,在仅有地球1/10的引力环境下,凭借着几条强有力的机械腿在起伏的冰川裂隙之上闪展腾挪。偶尔被飞溅的冰块击中,也能凭借一身的重甲安然无恙,只是苦了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肖山。
片刻之后,惊天动地的喷泉就如它来的时候一般迅猛地结束了。看着舷窗外逐渐归于平静的冰雪世界,肖山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经历的是木卫二的冰盖在木星的潮汐力作用下,频繁变形蓄积的内能的周期性爆发。
周成解开了安全带,对着肖山笑了笑:
“吓得够呛吧?我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一年多,我在木卫二南极呆了几个月,这在北极也有几个月了。木卫二的周期性内能释放,对冰盖强度影响的数学模型也基本建立完成了。
根据演算的结果来看,现在整个计划最大的变数就是。即使是在木卫二南北极冰盖最稳定的时候,导向喷流能够稳定存在的时间,和我们击穿云底所需的时间也基本是重叠的。”
“也就是说,导向喷流没有100的穿木星云底?”肖山克服着眩晕带来的呕吐感,急促地问道。
周成转过了身去,放大了一幅满是算符和数字的图像,一丝忧虑悄然在脸上浮现:
“木卫二的海洋和木星的大气环流都是混沌流体,算不了太精确,我估计成功概率最高五五开,但这还不是最糟的。南北极冰盖的骤然泄压,有较大概率导致临界反应加速,从而诱发超临界状态出现,那样就很难预测后果了。”
肖山的目光在那纷繁的算式上凝视了许久,才沉声说道:
“看来是得做好后手准备才行。”
周成一怔,不由得向肖山靠近了些。皱起的眉头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最终又舒展了开去:
“倒是,我们现在也没有多少选择了,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肖山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了还剩下的半袋红酒:
“老周,这些年让你在这苦寒之地,真是”
还不等肖山把话说完,周成就抬手打断了他: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是我要感谢你,为我提供了这么优良的天然实验室,在地面上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周成虽然满脸都是笑意,但肖山还是看出了他眼角和鬓边的疲惫。这么多年,一个人驻守在这冰雪国度,若非心中有对未来的执念,换作是谁都会疯掉。
肖山没有再说,只是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我就先走了,与其等着安理会召我回去,还不如我自己主动点。而且,地面上也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妥善安排。虽然接下来的行动在客观上有赌的成分,至少在主观上尽量不留遗憾。”
周成也喝光了袋子里残余的酒汁,笑咧咧地道:
“行,我就不送你了,咱们争取地面上见!”
“嗯!”
来到气闸之前,肖山和周成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水柜中的生物。
周成叹息道:
“如果把ta们也看作某种形式的文明的话,同样是即将遭受毁灭的命运,至少我们还有抗争的机会。”
肖山发出几声无奈的干笑:
“那些怪鱼说不定也在反抗,只是我们压根不在意罢了。或许,我们的反抗,蜉蝣文明也压根不在乎。”话说完的时候,他脸上无奈的笑意已经凝固成了肉眼可见的悲哀。
周成转头看了看舷窗外的木星,释怀般地吐出一口气:
“没准儿,ta们也在反抗着某种命运,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肖山一怔,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锐光。他本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在周成肩膀上捏了捏:
“好好保重,老周,回头见!”
周成用大咧咧的笑意掩饰着心头的忧伤:
“别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等我们过了这一关。以后还有这种绝佳的天然实验室,别忘了叫上我就行了。”
两人紧紧握了握手之后,肖山便转身大步走进了气闸。
十年全力以赴的大生产给全球环境带来的影响,显现在了连续不断的异常气候中。
夹着鹅毛大雪的台风会毫无预兆地冲进内陆。原本终年不化的高原冰川,在连年的40度高温中露出了光秃秃的石头。甚至连珠峰都失去了圣洁的白银披纱,只剩下裸露的山峰如匕首一般刺入天穹。
无休无止的暴雨,将万亩沃土变成了沼泽。被强行浇灌的沙漠和戈壁,蓄积出了星罗棋布的盐湖。它们虽然如琥珀一般美丽,但却死气沉沉。
或许是地球上的生灵都如东方人一般,在苦难而漫长的演化中埋下了百折不挠的基因。狂躁的天气肆虐之下,生态系统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盐湖里长满了已经绝迹的红藻,它们释放的氧气和吸收二氧化碳的能力远胜于森林。大片的沼泽被红树林覆盖,让洪水肆虐之下的土地固若金汤。野生动物们也不失时机地迁入了有高楼大厦保护的城市中心,开辟了全新的栖息地。
如果说全球的气候是一场持续不断的狂乱风暴,那安装有三叶草发射系统的渤海湾周围,就是这风暴的中央。系统运行时的高强度电磁辐射,让整个渤海湾上空的云层随时处于高能状态。闪电如受到惊吓的野马群一般,在天空中从早到晚地狂飙。
三叶草系统加热的海水,被渤海大坝上的叶轮泵阵列源源不断地排向太平洋,这引发了大洋河大气环流的连锁反应。浓云几乎时刻笼罩着大半个华北,不期而至的暴雨和冰雹更是家常便饭。
为了减少运输所耗费的资源,整个渤海湾都被建设成了重工业基地,这更加剧了整个地区的生态灾难。林立的高楼和整齐划一的厂区,本应呈现出一派振奋人心的未来新气象。
但在连绵的强酸雨腐蚀下,无论是钢结构厂房还是混凝土墙面都显得破败不堪。城市内外的树木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连道路上的标线也残缺不齐。整个庞大的工业区都像是从退潮的海水中发掘出的未来遗迹。
渤海湾触目惊心的恶劣环境通过来自世界各地的运输船队和信息光缆传遍了全球,当有欧美的官媒记者,抱着悲天悯人的善意采访当地居民时,回应他们的除了苦中作乐的憨厚笑容,就是最朴素的话语:
“这是我们自己选的嘛,没什么好抱怨的,还可以坚持!”
“总要有人负重前行嘛,这次是我们,下次就该你们了。”
而火柴和他的家人,就是这渤海湾亿万普通而又伟大的人民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