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瓶酒精倒下去,透明的液体混杂着鲜红洒落在地上,骆瀚海硬是一声不吭。
章蔚岚顶着通红的眼眶将绷带一圈一圈缠绕在对方手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格外灼眼,触目惊心。好在那块锋利的碎片没有触及他的筋骨,否则日后的所有工作他都只能靠一只手来进行了。
帐篷内格外安静。
两人的物联网眼镜不断闪着绿光,一直有人在给他们打通讯,但这些放在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海……”看着包好的绷带很快便被鲜红浸染,章蔚岚带着哭腔以及无力的口吻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暴怒的样子。原来像你这么温柔到极致的人,也会有情绪失控到疯狂的时候。”
骆瀚海将目光隐藏在阴影中,另一只手紧紧地攥住,“我只是想给你讨个公道,给我们讨个公道。”
他茫然地抬起头,杂乱的头发间透出一双凄怆的眼眸,“蔚岚,还记得我奶奶吧。”
“记得。”章蔚岚抬手为他擦去隐隐约约要渗出来的泪光。
骆瀚海叹了口气,他双手掩面,整个人不可控的抽泣起来,“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下决心跟蔚岚你一起接受冬眠计划吗?五十年前,我面对着两难抉择,是选你,还是选奶奶。”
他的情绪突然有些崩溃,“可是你们两个对我都是很重要的人,我根本不可能选一个来抛弃另一个。”
“奶奶说,蔚岚是个好女孩,是可以陪我走完一生的人。而她已经老了,能再活五六年都是奢望。在奶奶的强硬态度下,我选择了陪伴你。”
说到这里,骆瀚海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可现在却突然跟我说,这一切都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根本不用做选择……蔚岚,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章蔚岚还没缓过来的情绪再次因为这些话而破防,“我也一样,我爸,我妈……我们明明可以陪在他们身边的。”
“……”
经过一整天辛苦的劳作,明明已经非常疲惫的两人,现在却坐在一起相对无言。
或许方泰宁没有告诉他们真相,让这个秘密永远尘封,才是对他们最好的赎罪。而现在将血淋淋的真相揭开,无疑是将伤口再次撕碎鞭挞,永无止境。
当今的时代物是人非,昔人已去,哪怕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倒不如说这只是方泰宁对二人的报复,无法弥补的遗憾要比被永远蒙在鼓里更加残忍。
“大海,”章蔚岚小心翼翼地攥紧他的衣角,“我突然不想回地球了,我们永远留在这里好吗?人类社会的尔虞我诈太可怕太可怕了。”
“我只想要你,就我们两个人,永远在这里,互相坦诚相待,就不会有悲剧在我们身上发生了。”
骆瀚海皱紧眉头,依旧一言不发。
章蔚岚声泪俱下,“可是,可是我们总得,总得回去吧。在他们的坟墓前,将这些真相全部告诉他们。他们也理应知道这些,哪怕是在九泉之下,不是吗?”
“嗯,”骆瀚海攥紧了受伤的拳头,“我,还得狠狠把方泰宁揍一顿。”
“不要再生气了,”看着他恨意滔天的目光,章蔚岚唯有轻轻托着那只受伤的手,“我不想看到大海生气,你生气的时候真的很让我害怕,也很不安。”
“你是我唯一的支柱了。”
骆瀚海突然愣住,他扭头看向眼底满是悲凉和无助的章蔚岚,才突然明白自己的情绪会严重影响章蔚岚现在的心境。
身为伴侣,当一方脆弱不堪时,另一方就需要强大起来,为她遮风避雨。
“好。”
他轻轻将对方搂住,“后面,你想怎么样,我都陪你。”
“我需要想想,因为我现在脑子很混乱,非常非常混乱。”章蔚岚指了指他们带过来的物资,“想喝酒。”
“我陪你。”
今夜,两人都醉到不省人事。
那两箱原本用来高兴的时候微醺的啤酒在一夜之间被统统饮尽,也只有在酒精的加持下,两人才能在刚刚经历难以言表的痛苦后堪堪进入睡眠。
……
“李院士,我早就说过,等章姐姐回来以后再跟她说这些的!”
严菲菲闯进李科统的办公室,情绪激动的她刚一开口,却瞥见李科统整个人颓靡的坐在办公桌前,表情异常地难堪。
他听到动静后迟迟才抬起头,懊悔道:“你,联系上她了吗?”
“没有。”严菲菲轻咬着下唇,“章姐姐不接电话。”
“唉,”李科统重新陷入深深的懊悔,“我本来觉得,一直将她蒙在鼓里是一件很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有权知道这些。如果我们知道却不告诉她,不就成隐瞒甚至也是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而在利用她吗?”
“事情过了几十年,我还以为她已经看开了……”
“李院士,”严菲菲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您经历过冬眠计划吗?”
“我不知道,进行冬眠计划前后只觉得过了一瞬间,就如同睡了一觉。对章姐姐来说,她父母的离开都还只是两三年前的事情,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况且……”说到这里,严菲菲的鼻子又忍不住酸了起来,“章姐姐不过是强装坚强罢了,她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破碎。”
李科统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的电脑不断发来需要他审查的文件,高强度的工作量令这个老人只想迅速解决好这些问题,却实在没有空闲去顾及每个人内心的感受。
他并非故意沉默,只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将这一切都当做是没发生的样子。
见李科统已经快要被深深的自责和压力吞噬殆尽,严菲菲也叹了口气。
她知道问题并非出自对方身上,“李院士,您不用担心章姐姐。”
想起记忆中的章蔚岚,严菲菲欣然露出了微笑。
“她很快就会主动联系我们,而且是笑着的,开心的。她的自愈能力很强,强大到超乎我们的想象……她每次都这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