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冥殿中灯火通明。
空旷大殿中,黑袍女子将簪星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从头到尾仔细描摹,仍是难以置信地开口:“你真是簪星?”
簪星叹了口气:“我真的是,母亲。”
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黑石城的魔族都几乎睡下,不姜似乎还未全然相信这个事实。
“可当年金门之墟中,登仙台前,你是我亲眼看着离开的。”不姜握住她的手,再一次确认面前人不是幻觉,“这么些年,我以寻魄阵四处寻找你的元魂,都无一点下落。”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将一腔怨气洒在少阳真人身上?
而如今,簪星好好地站在眼前,不仅如此,神情面容与过去一般无二,仿佛消失的这些年,不过是个错觉。
不姜怀疑的目光扫向一边顾白婴:“你该不会是用了什么邪术,做了一个傀儡出来罢?”
人族将情爱看得很重,有的甚至将死去的道侣做成一模一样的木偶傀儡,日日吃喝同睡。顾白婴看着冷静如常,莫非在簪星走后为爱发疯,也成了个拎不清的疯子?
顾白婴眉心跳了跳,咬牙道:“......我没有。”
簪星无言片刻,开口解释:“我的确是真的。当年登仙台前,我以神魂补整苍穹,不过,到底还是留了一线生机。”
不姜:“生机?”
顾白婴也看向她,这亦是他的疑惑。
“当初姑逢山上我身份败露,万杀阵前,顾白婴分出一隙元魂替我挡住万道杀机。我的元魂里,有一丝他的元魂与我融为一体。这是其一。”
“而我最后补整苍穹时,鬼厌生也以身殉到这里,簪星顿了一顿。
她最后消散时,看见鬼厌生的影子冲向自己而来。最后一刻,簪星无从得知鬼厌生是怎么想的。一个口口声声要毁灭人间的魔头,最后为何要以己之身,挽救都州亿万生灵?或许他是为了解脱,没有希望地活着,比死去更令人痛苦。或者他是为了小春,倘若小春还在,能让水患消解,也许是她最大的心愿。
善与恶,一念之间。错误的因,未必不能造就正确的果。
鬼厌生曾拥有过枭元珠,后来又将自己献给枭元珠,纵然枭元珠最后被簪星拿走,可从某种方面来说,鬼厌生也是补天之石。他修的是万鬼噬心之道,吞噬的大量元魂,却在阴差阳错间,填补了簪星的空隙。
簪星的一隙元魂得以从那漩涡中挣脱出来。
“因为鬼厌生,我残留一丝元魂,本来这丝元魂也该消散,但因为顾白婴元魂在其中的关系,未被彻底湮灭。”
他二人命运连在一处,只要顾白婴不死,簪星就会留有一丝生机。
“还有琴虫。”簪星道。
“琴虫?”顾白婴看着她。
“我在极冰之渊时,琴虫破芽生长成树,直到开花结果枯萎,我以为它消失了。但它没有消失,琴虫果实留在我灵根之中,当我灵根受创时,果实就会再度变成种子。琴虫本就有修补之效,这些年,它一直在修补我残破的元魂。”
簪星停了停,才继续道:“不过,仅仅依靠这些还不够。”
不姜盯着她,问:“你做了什么?”
簪星抬起头:“我曾修炼羽山圣人所书《绝世心经》,其中修炼方式与寻常并不相同。非魔非仙,有神无元,与我当时的境况再适合不过。当初在上建木前,我猜到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所以提前将自己的命魂元神散开,没有全聚在一处。”
寻常人修仙,不管是魔族还是人族,从来都强调一个“聚”字。凝聚力量,凝聚元魂,凝聚金丹。而羽山圣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求聚,只求散。
散于天地之间,天地处处皆我。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的巧合,终于阴差阳错的,让簪星在死局中寻到一丝生机。
不姜仍是不解:“既如此,这些年,为何我们四处都寻不到的气息,你又怎么到现在才出现?”她看了一眼顾白婴,意有所指道:“害得我每次听说你这位情人的消息,总觉得我们黑石城亏欠他良多。”
魔族之人,最怕欠人情债。顾白婴等得越久,不姜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簪星是撒手去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谁来收拾?
顾白婴:“......”
簪星无奈:“我倒是也很想出现啊,不过我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修罗鬼道之中。”
顾白婴神情一动:“修罗鬼道?”
簪星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因为鬼厌生的原因,我的元魂苏醒时,就在修罗鬼道中。”簪星说到这里,仍有些愤愤,“虽然那时候修为还在,但将一隙元魂扔在那么个鬼地方,我要出来,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万鬼修罗吞噬一切活物,不管是人还是魔。她一隙柔弱的元魂,险些在其中被修罗撕碎。很多九死一生的危险时刻,簪星都是咬牙硬生生地撑了下来。
总觉得都走到这里了,要是不坚持下去,功亏一篑未免可惜。
她打败一只修罗,元魂便会丰润一些,一路从内里杀出去,终于将那道残破不堪的元魂修补得趋近完整。
也就是在那时,她忽然有些明白了鬼厌生当初在此地的心情。
此地阴冷又凶险,没有半分活气。处处都是血腥与杀机,与无间地狱没有两样。要从最底层杀出去的人,无非是因为门外还有想见之人,未做之事。有希望支撑,不至于倒下。
当初的鬼厌生是为了获得强大力量,杀回黑石城。
而她只是不想让等待的人失望,所以必须坚持到最后。
修罗鬼道门口,无数双惨白的手臂从身后甬道伸出来,试图将这柔弱的元魂一同拽入深不见底的地狱。大门近在咫尺,而无数恶鬼修罗在身后,即将追赶上来。
她虽修补完整元魂,但到底没有身躯支撑。
就在簪星以为自己将要再一次被拽进去的时候,面前那道沉重的大门从外面打开了。
有人打开了这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