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下午，司燃早早地就开着车载着林琅回林宅去了，峰叔备了一份厚礼，托林琅带回去给老爷子。
林琅一脸不乐意，“我的礼呢？”
峰叔就知道林琅不会在这种事上花心思，“也给你备好了，另外的牛皮纸袋里就算是你给老爷子备的礼物。”
林琅朝着峰叔吐吐舌头，“我问你，你给我的新年礼物呢？”
峰叔举起双手做投降的姿势，“你当我没说好了。”林琅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送到了地下车库的乔镇司说道，“在家等我，哪儿也不许去。”
乔镇司坐在轮椅上，看着林琅的车子走远后，和峰叔又互道了“新年快乐”，这才慢慢地把自己推进了电梯。他当然会等着林琅，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好去的地方。
今晚就是中国人的除夕，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不过才下午而已，鞭炮声已经开始稀稀拉拉地响个不停了。窗外阳光正好，乔镇司坐在窗前给张教授和宋谦分别发去了一条祝福短信。
宋谦的短信回得很快，“我还和张教授一起在实验室做实验呢，你要来转转吗？”
“不是该回家准备吃年夜饭吗？”
宋谦回得迅速，“不了，张教授说现在实验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不能回家，所以我也没回家。实验室里人还很多。”宋谦的考研很顺利，来年便可以如愿以偿地成为教授的门徒，可他不想放过每一个和张教授一起做实验的机会，所以主动请缨，留在实验室里当帮手。
“什么实验？”
宋谦说到这些事就停不下来了，“刺激脑干，加速受损脑干苏醒……张教授之前研制出了一种药，对脑干受损的病人有帮助，这一次请了好几个知名的脑科专家一起实验。”
乔镇司看到宋谦回复的消息就知道张教授一定是为了张千阳。周庆崎一日不苏醒，那张千阳就会一直背着沉重的包袱，很难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去看看你们。”张教授对他一直很照顾，而宋谦也帮过他的忙，今天又是除夕，自己买些吃的带过去看看他们也是应该的，就算是提前给张教授拜个年也好。
宋谦很欢迎乔镇司，“嗯，你快来。我们这边正在等数据，数据出来就要继续做实验了。”
乔镇司打了车去瑞格大学，路上叫司机停在了超市附近，自己进去买了两袋东西带上了。等他到的时候，教授和宋谦已经又开始下一组实验了，所以乔镇司只能干等着，也去看了看自己以前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自己常常会坐在那张旧旧的椅子上想起林琅，可没想到现在自己居然会变成她的保镖。
实验暂时结束了，张教授亲自去分析数据，宋谦看到短信，知道乔镇司到了，自己出来找他。宋谦也是真饿了，自己吃着还拿了好些东西散给了从实验室出来透口气的前辈们。大家也都认识乔镇司，礼貌地打个招呼，但没有多说什么，大家聊的也都是实验的事。这几天实验排得很密，有人压力大得头皮几乎发麻。
宋谦对这种压力却是甘之若饴。乔镇司是来了之后见到了大家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轻声问宋谦，“感觉实验室……气氛怪怪的……”
“哎。”宋谦本不想说起这事，“教授这个研究，毕竟不是他的长处嘛，而且目前也没有任何人资助。以前凌氏那边定期都会给教授一大笔研究资金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给。教授什么也不说，就埋头领着大家做实验，都是拿自己的钱垫进去的。大家这心里当然不安心了。”
“没有……资金？”
“嗯。你看到的这些都是愿意留下来免费给教授帮忙的，实验室里其实不少人已经放假回去了。”
乔镇司自己是被张教授从凌氏的度假山庄带着离开的，所以张教授是因为自己和凌欢篪闹翻了吗？乔镇司这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对味起来。
张教授终于出来了，乔镇司觉得自己也没多久没见过他，可这次再见，竟然已经头发白了大半了。他有些不忍心上前，盯着教授看的双眼有些发酸。
最后还是张教授听人说乔镇司回来了，于是来见了乔镇司，看乔镇司腿脚不大利索，有些担心，“还是因为凌欢篪的研究……”
“不不不，不是……那次都已经好了……这是我自己不小心……”
张教授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你也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乔镇司不忍心听到这样的话，“教授也是。”
张教授笑笑，“我挺好的。只是，千阳的事……”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乔镇司不想再听教授说一句“对不起”，可张教授却还是一直没放心，“我如今一直暗中盯着凌欢篪，之前的研究和数据他也没有毁了……所以你其实不该回来的，生活在家族中，至少他还不敢拿你怎样。”
“没事……回来……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乔镇司是这样告诉教授的，可其实自己上一次再见凌欢篪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和害怕。他给自己的是地狱，他不想再踏进去。
“教授，千阳来了，带了饺子来，快过来吃吧，喊乔镇司也来。”不知道是谁在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那儿大声喊着。
乔镇司一听说张千阳也来了，就有点想离开了，倒是教授劝他留下了，“来吧，你在这儿也没有家人，就当跟我们一起过年了。”
乔镇司于是落后张教授一步，慢慢地靠近了那间办公室。
张千阳如今像是大变了样一样，以前瘦削的脸颊居然有些鼓了起来，红润得异常。她冲着乔镇司微微一笑打招呼，“好久不见。”
当着大家的面，乔镇司也只好跟张千阳打招呼，“好久不见。”可眼前这个张千阳与在凌欢篪的实验室里冷漠地拿着柳叶刀的张千阳好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张千阳给乔镇司盛了两个饺子，“吃两口，应应景。”
乔镇司无言地端过了小碗，没想到张千阳却没有离开，“对不起。”
乔镇司手里的勺子吓得掉在了小碗里，抬起头看向张千阳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
“之前是我不对。”
张教授一直注意在看张千阳和乔镇司，旁边也有人注意到了他俩的举动，甚至有人对着宋谦开起了他们的玩笑来，“宋谦，你可不知道，你这个师姐以前最喜欢钉在乔镇司的后头跑了。”
“是吗？”宋谦看向两人的双眼有些发亮，男才女貌，的确是天生一对。而且千阳师姐有时候也会来实验室指点一下他们这些后辈，是真的有两把刷子。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倒真是一段佳话。
张千阳摇摇头，“别瞎说。”随即又转过头来，坐在乔镇司身边，“你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
乔镇司拿勺子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碗里的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一点饺子皮吃。
“和她呢？也还好吗？”
“挺好的。”
张千阳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起身离开又去给大家盛饺子了。以前的张千阳可不会态度如此平和地说起林琅，她是怎么了，竟像是完全换了一副性子一样。
教授他们还要再去做实验，乔镇司看着张千阳在收拾餐具，一把拖住了宋谦悄悄问道，“张千阳……最近一直这样吗？”
“千阳师姐吗？她一直这样啊，我从认识她起，她就这样了，脾气特别好，对我们这些后辈也肯指导一二。”
乔镇司松开了自己的手，宋谦往嘴巴里塞了最后一个饺子后，赶上了前头的一位师兄，一起往实验室去了。
乔镇司帮着张千阳一起收拾桌子和餐具，谁也没说话，离开的时候，张千阳拍了拍自己的机车后座，“送你一程。”
乔镇司接过了她递来的头盔，有些艰难地跨上了车，张千阳背对着乔镇司深呼吸一口气，“是那时留下的伤吗？”
“不是。”
“这样啊……”
“你……”
“你……”
乔镇司和张千阳忽然又同时开了口，乔镇司忙往后缩了点，想尽力不挨着张千阳，“你说，你说。”
张千阳笑得有些歉疚，可乔镇司看不到，“那时候真是抱歉了……我想救你，可也不想救你。我虽然与凌欢篪目的不同，可我也有我的私心。”
乔镇司自然明白张千阳的私心，“这次回去……我与ada谈过……他说并没有人……能成功利用……血族的生理构造改造……昏迷不醒的人类……以达到唤醒……植物人的目的。”
“可万一我成功了呢？”
乔镇司没有再说什么，也就是说张千阳如今还是想研究血族的，哪怕手上沾上了血族的鲜血，也在所不惜。
“你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这时候再问张千阳为什么变了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了。
张千阳发动了机车朝着乔镇司的公寓开去，一路上房屋也好、行道树也罢，都倒退得格外极速。乔镇司的心脏更是跳得几乎乱了节奏。他忽然觉得或许张千阳没变，只是给自己戴了一副面具而已。
那一晚的雪在她的记忆里，到现在都没停止过。
她和父亲带着几近昏迷的乔镇司离开凌氏的度假山庄后，父亲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处理了乔镇司的伤口，第二件事便是要去拔了周庆崎的呼吸机。
张千阳被吓住了，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爸，你不能，不能。庆崎这样已经是因为我了，你不能……不能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给他。”
张教授像是雪落在了头上再也化不开了一样，“那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我答应过你会救庆崎，就一定会救他。可你为什么要让你的手沾上鲜血？你让我怎么有脸去见你妈妈？”
张千阳只知道哭。可这时候再提死去的妈妈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不然我们一起去死好了，带上庆崎一起。”张教授也是绝望了。他对血族的了解不算多，可已经足够支撑他的恐惧了，可从此以后他甚至还要提心吊胆，生怕千阳哪一天就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张千阳还是哭，但一直不认错。
张教授被张千阳哭得心软了，“千阳，你知不知道，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了就没法回头了。”
张千阳松开了爸爸的腿，瘫在地上，“不要让庆崎死，不要……”
张教授蹲下身来看着眼前太过陌生的女儿，“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段时间好吗？你就此收手吧，到时候如果出事了，我还能凭自己与ada的交情，保你平安。”
张千阳点点头。
“凌欢篪那边的事，我会处理，你不必再和他联系。”
张千阳还是继续呆滞地点点头。她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说不上来对周庆崎的感情了，累赘也好，负担也罢，都已经化成了她的血骨，一旦抽离，先伤的必然是她自己。
所以，她选择再信一次父亲。就像之前有过的几次一样，这一次，父亲会再让她失望吗？
凌欢篪事到如今还是会不断地发研究成果给她看，她从没拒绝，甚至每看一次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和亢奋。她终于有机会亲手把周庆崎从自己的生命里挖出来了。只是，最后这个机会，到底是凌欢篪的来得早一些，还是父亲的早一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