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哀恸的眼神,似在控诉他的无情,令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他也没想着从此与她形同陌路,只是不想如往常那般频繁的接触见面而已,
“没说不理,你还是我的侄女。”
又是尴尬的亲情!气恼的锤了一拳身上的被褥,伊贝尔垂眸欲泣,脸颊发烫,滑落的泪水更烫!“我不想做你的侄女儿!”
“我对你,仅止于此,没有其他。”这是实话,尽管伤人,他也得明白的说与她听,但愿她能醒悟,早日走出来,
“伊贝尔,你不要再任性,拿自己的身子威胁你母亲,威胁我。”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无理取闹的威胁么?永琰眸中那不耐烦的神色狠狠地刺痛了伊贝尔,委屈瞬时袭来,酸涩不已,
“我没有想要威胁你,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你这么做,就是威胁!你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女孩了,想见人就赌气不进食,我天天忙着许多事,还要分心来哄你,我很累,你懂不懂?”
这是头一回,永琰与他说累,以往他常说,与她相处很轻松,而今,竟是真的厌烦了么?心又开始痛了,她真的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勉强挤出笑容,伊贝尔鼓起勇气抬眸,和善地凝视着他,
“我明白,现今是年下,你又快要登基,诸事繁忙,无法顾及儿女私情,无妨,我可以等。等你登基后,闲暇时,我再去找你。”
他说了一句烦,她就要开始表现大度么?委曲求全,何必呢?若希望过后还是失望,那么施舍的希望就不是仁慈,是残忍!
“伊贝尔,你真的不必,为我改变什么,即便登基了,我也……”
已猜得到他想说什么,伊贝尔怕极了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忙将他打断,
“十五叔,不要那么果断的拒绝我,你可以考虑的,我不逼你,我会乖乖听话,好好吃饭,你不要生我气,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那眼神,是最真挚的渴望,他能读懂,那种近乎祈求的语气,放低姿态,卑微的奢望着他不要一口拒绝。
他很想无情的打消她的念头,可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又令他于心不忍,毕竟她也是他真正关怀的人,相处这么多年,没有爱情,也有亲情,怎能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最终,永琰只能妥协,叹了口气,才道:“那你要保证,按时用膳,不许再惹你额娘生气。”
这算是,答应了么?“好!我一定听话。”泪光闪烁的伊贝尔瞬时有了笑容,满口答应着。
“我先回了,你……”顿了顿,他才道:“莫要胡思乱想。”
出了院子的永琰心乱如麻,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他怕她被打击得一蹶不振,才给她留一丝余地,不让她那么难堪,可这一丝亮光,终究是虚妄,登基后又如何,他也不可能纳伊贝尔为妃啊!
原本去看闺女的明珠听丫鬟说太子爷在房中,便没进去,在外头的长廊中候着,直至听到脚步声,看到永琰出来,她才迎上前去,规矩福身,
“给太子爷请安。”
“免礼。”看到明珠,他燥乱的心才平复下来,回她一个笑容。
“多谢太子爷来看望小女。”
称呼变得及时,她倒是知礼,只是他听来别扭,仿佛离她越来越远,事实上,也从未近过,
“实则并不想来,给她希望比让她绝望更残忍,只是,诚斋说,说你很担心她……”道罢顿觉不妥,永琰遂又补充道:
“怕她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我才过来。”
“我明白,殿下对伊贝尔还是很关怀的,但也只是亲情而已,可她……”明珠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长叹,
“唉!女儿家大了,总有自个儿的心思,我这作母亲的,管也管不住。”
“我也没想到她……会有旁的心思,只当她对我,是对长辈般的依赖,若是一早察觉,必然会尽量疏远,断了她的念想。”
他的话,她还是信的,毕竟,他一直心属云霄,而此刻,再见永琰,明珠不禁又想起她的惨状,忍不住问,
“殿下可是还放不下云霄?”
“呃?”永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一瞬之后,才明白她的意思。他险些忘了,在明珠看来,他是喜欢云霄的。
不能否认,在明珠面前又不想违心承认,他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也无所谓放不放得下,惟愿她幸福就好。”
然而如此简单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了,“可是她……”
感觉到明珠的欲言又止,永琰有些好奇,“她怎么?”
“本不想提此事,可你毕竟也是在乎她的人,若然一直瞒着,对你也不公平。”
听出她语调中的哽咽,永琰越发纳罕,“究竟何事?”
望了他一眼,明珠不敢去看他的反应,侧脸凝向旁处,低声道:“云霄她,已经不在了……”
纵然他对云霄无爱,终归相识一场,她也曾帮过他许多,对他十分维护,突然听明珠说她不在了,永琰怎能好受,
“为何?病了?还是……”还是福康安容不下她呢?
“在四川时,天地会的人为救万守仁,抓走了我和云霄,威胁瑶林,云霄为救我,不幸殒命。”
明珠只敢简明扼要的说出大概情形,不敢具体说出云霄的死因,生怕永琰因为疼惜云霄而怪罪福康安。
原来如此,“她对你忠心耿耿,为了你,可以牺牲性命,实在值得钦佩。”
云霄没了,明珠总觉得对永琰有愧,“是我对不起你,连累了云霄。”
她本无跟他道歉的必要,但他又不好解释,澄清便等于推翻了蓝碧玺那件事的定论,是以此刻的永琰,只能将错就错,佯装痛惜神色,
“这大概,就是命罢!无妨,我相信,云霄不会怪你。你也莫要太过伤怀,人,总得向前看。”
明明想表现出自己的伤感,最后还是忍不住去安慰她。只因他深知,失去云霄的明珠,一定最难过。
“多谢太子爷体谅。”
这话头有些沉痛,永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怕说的太多露出破绽,只好告辞离去。
十一月,乾隆赐福康安、和琳上用黄里元狐搭护各一件,以资御寒之具。
十一月初三,起义军首领“吴王”吴八月于凤凰厅卧盘寨被叛徒出卖而被捕。
石柳邓扶持吴八月长子吴廷礼、四子吴廷义继续与清廷对抗!
福康安又继续率军前往贵州督兵作战!
嘉庆元年的正月初一,大清王朝的历史翻现出新篇章,一场千年罕见的传位大典在紫禁城举行!
八十有六的乾隆太上皇不依靠众人搀扶,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登上太和殿宝座的台阶,就皇帝位。
宝座东侧案上陈放着《传位诏书》和皇帝玉玺。
三十有七的皇太子永琰立在西侧,侍卫近臣分立太和殿内外,大殿前广场文武百官按文东武西原则,分班肃立。
暹罗、安南、朝鲜等属国皆派使臣前来朝贺,场面壮观而又庄严!
坐在太和殿皇帝宝座上,看着眼前的皇帝玉玺,乾隆内心五味杂陈,
很快,这一切沉重的担子与无尚的荣耀都不再属于他了,六十年的岁月,如过眼云烟,退位后的他,真能坦然从容地面对这一切吗?
午门上钟鼓齐鸣,丹陛大乐奏响,颂歌齐唱:
御宇六旬,
九有浃深仁。
勋华一家褆福臻,
岁万又万颂大椿。
文武圣神,
帝夏皇春!
颂歌唱毕,万岁!万岁!万万岁!如山呼海啸般地响起。
乾隆接过大学士奉上的皇帝玉玺,拿在手中,恋恋不舍地端详着,
这方沉甸甸的盘龙青玉大印,上刻满文,翻译成汉语是“皇帝之宝”四字,玉质并非极品,雕工也是一般,
然而,此乃太宗文皇帝,皇太极命人雕刻的,那时的大清还仅是东北地方政权,这方玉玺既是大清开国之物,亦是迄今为止五代皇帝一百六十多年皇权的象征,堪称是大清皇室的传家宝!
久久地凝视着这枚由他使用了六十年的玉玺,乾隆毅然俯身,授向跪在脚下的皇太子永琰,永琰抬起双臂,高举过头,虔诚地接过玉玺!
当初,乾隆元年时,刚刚登基的乾隆皇帝焚香祈祷:
若蒙眷佑,得在位六十年,即当传位子嗣,不敢上同皇祖纪元六十一载之数。
如乾隆帝这般,为了践行诺言而主动传位,当属令后人敬仰之盛举!
礼成,太上皇还宫,嘉庆帝在太和殿即位,接受群臣的朝贺!
乾隆曾表明:
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诸大端,岂能置之不问?仍当躬亲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训谕,将来知所禀承,不致错失。
登基大典过后,有人担忧,嘉庆会拿臣子开刀,整顿官员,和珅等人对这新皇帝并不能心服口服,尤其是和珅,面上尽是嘲讽意味,
“你们听懂太上皇的意思了么?”
众人皆懂,还是要装不懂,将风头让给和珅,“还请和中堂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