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于何人,嫁或不嫁,她有资格过问,有资格说愿或不愿么?
到了这个年纪,父亲已是多次提及她的婚事,尤其札兰泰与九公主定亲之后,父亲许是怕她想不开,便提的更频繁了。
一切全凭父亲一句话,明珠心知,自己没有抉择的权利。纵使她今日跟福康安说不愿,怕是也无用,前有圣旨钦定,后有父亲应允,她根本无能为力。
“只是太突然,一时难以接受。”
原是如此,福康安闻言,心下一松,提及婚事,女儿家总是会碍于羞涩而不敢多言,倒也是常情。
此时乌尔木在屋外询问,“爷,东西都送来了,现下抬屋里,还是……”
明珠不禁疑惑,“什么东西?”
“是我带给你的礼,即是提亲,总要聊表心意,赠与你阿玛的在前厅,他已过目。这些是赠与你的,我琢磨着合该抬到你院中,免得被你那两个姐妹顺了去。”
道罢,福康安又吩咐下人将东西抬进来,明珠一看,足足两大箱珠宝首饰,古玩摆件。
“实不知你的喜好,故而随意挑了些给你送来,你莫嫌少,日后聘礼自当细细挑选,必不会少于十箱。”
明珠大眼一看:
白玉,翡翠手镯各一对,西瓜碧玺耳坠,金嵌珠宝蝴蝶簪,红宝石,蓝宝石戒指,鎏金珐琅南瓜胭脂盒,孔雀石雕炉……
这也只是表面一层,下面还有……
样样贵重,她却难以开怀。
她只是看一眼,都不曾拿起一样细瞧,“没有你喜欢的么?”福康安顿感失望,“我带你到库房去挑。”
如此慷慨,令她不解,“为何?你我相识才几日?……”
话未说完,福康安立即回道:“五个月!十一月相识,之后再未见过,直至二月底,才又重逢。”
记得清楚又如何,“你对我并不了解。”
“可以慢慢了解。”现在的福康安不想对她有所欺瞒,
“我承认,开始我对你只是出于好奇,心想这般冰冷的女子,我定要接近她,让她喜欢我,方能彰显自个儿的非同一般。
待有机会与你相处之后,目睹你为人处事,我渐渐觉得,你虽然出身不好,受人冷眼,可你从未因此自怨自艾,只是看淡世事,不在乎旁人对你的看法,从容之姿,令人钦佩。
你所谓的冰冷倒也不是无情,内心还是很柔软的,看你抱小兔的宠溺,还有你醉酒时的模样……“
“我醉酒怎么了?”提到醉酒,明珠有一丝紧张,还以为自个儿当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话很多,很……”回想她当时的模样,福康安忍不住笑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道:“很惹人怜爱。”
想必是出了丑,她也记不得了,无所谓,反正已过去。
“我猜,你大约是看你母亲被辜负,怕自己也被辜负,是以对人冰冷,实则只是想保护自己,不想被伤害。
你说你的处境无法改变,你也不妄想改变时,我觉得我能给你想要的,所以我想娶你。让你换一种环境,换一种心态。
札兰泰与她相处两三载,才逐渐懂得她的心思,福康安才认识她几日,竟能说到她心里,这样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越发让她觉得危险,下意识想远离。
“总之我认定的,便不会更改。除非……”那种可能,福康安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在此时面对,“除非你已有了意中人。”
意中人?是谁?
微微转身,思绪飘飞的她没有即刻回答,福康安微微蹙眉,忍痛又问,“有没有?”
她的侧脸,落寞又高傲,他的心,惴惴不安,既期待她的回答,又怕答案是残酷的真相。
“自我母亲去世后,我不会再对任何人倾注情感。”
闻言,福康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便是没有意中人!“无妨,我等你,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提亲的确有些突然,知她需要时日来接受,福康安便先回了府,好让她静一静,“得空我再来看你。”
福康安走后,府上那两姐妹闻风而来,
“听闻三公子赠了许多奇珍异宝给你,你素来少见珍宝,怕你不识,我们姐妹特来瞧瞧。”
只见屋内两大箱子首饰摆件,丫鬟们正往外摆放。
宝静看到那串绿幽灵水晶手串,眼都直了,爱不释手,“这串鬼佬财神真漂亮!宝珠,我想要这个。”
绕是不缺首饰的宝娴在看到那串翡翠链子时也不禁惊叹,“百十颗翡翠,颗颗水润,堪称极品!”
“三公子出手实在阔绰!”
她们想要,她便得给么?拿起一对金镶东珠耳坠,明珠看了看,又放回盒中,盖上,头也不抬地懒声道:
“待我看过以后,挑些中意的,余下的,你们再选。”
未料她会拒绝,宝静撇撇嘴,又满面堆笑,“宝珠,怎么说我们也是姐妹,不至于那么小家子气罢!这么多首饰,你也戴不完呐!”
“戴不了我可以收着,也可以赏给旁人,既是我的东西,便由我决定,不是听你意见。”
“你……”宝静气得纤指轻颤,宝娴受不了这挖苦,拉了宝静要走,
“既然人家不欢迎,咱们还是走罢!”
“不送。”
一个虚伪的笑容便想将之前的伤害都一笔勾销么?她的仁慈没有那么廉价,无力反击时默不作声,有力反击时必定毫不留情。
她们走后,明珠对下人道:“莫摆了,收起来罢,我也用不着。”
“可是富察公子交待……”
提他作甚,明珠不悦道:“这是我的屋子,我说了算。”
“是。”
男人对你有意时千方百计的讨好,实属正常,父亲当年,大约也对母亲很好,才得了母亲的欢心,可是后来呢?开始越热烈,后来只怕越冷淡。
明珠不能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心,不动,便不痛。
这一日,福康安在赴晚宴之时,在座的有人提到,
“三日后汇丰楼有个扑买场,听说当中有一件宝贝,是缅甸商人带来的,三公子可有兴致?”
见惯了珍宝的福康安语带不屑,“什么宝贝是我没见过的?”
“据说是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他也不觉稀罕,“皇上有一颗,我曾在姑母房中见过。”
“那是皇上的,若是自己拥有,岂不更妙?”
“哎,”席中有人忽道:“听闻与三公子定亲的女子,便叫明珠罢?”
他本对夜明珠无感,真正吸引他的,是明珠二字,他觉得,惟有稀世珍宝,才配得上独一无二的她。
三日后的傍晚,福康安来府上寻她,“今儿个带你去看热闹。”
“我不喜热闹。”
“我知道,可这个有意思,扑买会,你去看过么?”
“听过,不曾见识过。一群人去争一件物什。”
“价高者得,看的人心潮澎湃。”福康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好一阵儿,而后问她,“我带你去瞧瞧。”
“不想去。”
“去罢!”福康安装可怜道:“之前我来寻你几次,你都不肯与我出去玩,我也会失落啊!你不能体谅一下我么?”
明珠也不理会,继续抄她的金刚经。
“不如这样,今日你陪我去,我便保证十日不来烦你。”
“十五日!……
二十日!“见她不为所动,福康安狠心咬牙道:”一个月!成了罢?”
这保证明珠自是不信,但想到还欠他一个人情,便想趁此还了,
“我可以去,但是有个条件。”
只要有得商量,一切好说,“但说无妨。”
“上回你请我,这次该我请你,可不能去那么昂贵的地方。”
“好!”福康安答应得十分爽快,“地方由你定。”
商定之后,两人乘坐马车前往街市,在明珠的指引下,马车来到一家名叫[柳记米线]的酒馆前,
进得屋内,但见堂中有四五桌客人,一妇人正立在柜台算账,
“柳大娘。”
那妇人闻声抬头,一见来人,盈笑相迎,“明珠,稀客啊!几个月没见你了!”
柳大娘看她身边的男子有些脸生,并不是以往与她同来之人,当下也不多言,只笑问她可是成亲了。
“尚未。”
明珠道罢,福康安又跟着道:“快了,已然定亲。”
却见她看了他一眼,似有不满,福康安觉得自己说的并无不妥,“事实啊!”
“女儿家都害羞呢!可真是恭喜了啊!觅得如意郎君,”柳大娘笑了笑问道:“你想吃什么?我亲自去给你做。”
明珠柔声道:“还是鸡汤米线。”
“这位爷想吃什么?”柳大娘介绍道:“咱们有鸡汤米线,牛肉米线,有鲜汤的,还有麻辣的。另有各式家常炒菜。”
“麻辣牛肉罢!”
“好!”柳大娘脆生应道:“二位先坐,稍后便来。”
明珠轻笑道:“您尽管忙,我也不是外人,不必招呼。”
两人来到桌前,乌尔木赶忙将板凳擦干净,福康安方才坐下,随口问道:“你们看似很熟?”
“我儿时住在柳大娘家隔壁,她对我与母亲多有帮衬,后来她们一家来京开了饭馆,也就失了联络,我也是前两年碰巧遇见,得知她们在此,便时常来看望她。”
“原来如此。我怎么觉着,你对旁人都很温柔,除了我……”
人与人有千差万别,“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何必说出来,徒添尴尬。”
“哦!”福康安实感委屈又不敢抱怨,“当我没说。”
端起乌尔木才斟的茶,福康安刚饮一口又吐了出来,“这……”
惯饮好茶的他自是喝不惯这小店的茶水,明珠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饮了口茶,又抬首看着他。
想起她方才的话,他也不好说什么,难得明珠肯陪他吃饭,又是她带的地儿,他若挑剔,只怕她再不肯跟他出来,只得哑巴吃黄莲,有苦笑着咽,
“这两日有些上火,不宜饮茶,乌尔木,将茶倒掉,换杯清水。”
“是。”一旁的乌尔木忍俊不禁,却得主子一记瞪眼,赶忙起身去倒水。
用过晚饭,福康安带她去往汇丰楼。
路上,只听他道:“茶不好喝,米线倒是不错。下回来时可备些自家的茶叶带上。”
明珠也不接话,由他说着。
下了马车,但见汇丰楼门前已停了许多车马轿子,入得楼内,但见有官兵把守,许是怕有人捣乱耍赖。
在座的,看衣穿穿戴,大都非富即贵,接连上了四五样珍宝,叫价声此起彼伏,福康安都只看不出声,明珠颇为纳罕,
“你不是来寻宝么?也不见你叫价?难不成就是来凑热闹的?”
“这些我都有,不稀罕。”福康安捻了颗腰果递给她,“稍安勿躁,好戏往往在后头。”
摇了摇头,明珠不想吃,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她倒不是烦躁,只是没兴致,昏昏欲睡……
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睡着的明珠脖颈酸疼,醒来却见眼前一片漆黑,顿感不安,脱口唤道:
“福康安!”
“我在,”瞬时有人覆上她手,轻拍以示安慰,“莫怕。”
原来不是噩梦,黑暗中,这声音令恐慌的明珠安定下来。
“蜡烛怎么灭了?”
"因为有好东西,要熄灭灯火,等一盏茶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