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小举人】
新皇登基, 增设恩科,选在了四月举行, 这对天下举子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只是,却苦了那些偏远地区的考生们,这不, 年还没过完, 便得告别家人,匆匆上路。
家中有些资财的倒好还, 若是清贫人家,只能叫上同窗,一路步行, 边赶路,边苦读。
秦珏是剑南道最特殊的一位举子, 他今年只有十二岁。
他在家乡颇有名气, 不仅是因为他卓越的天资, 还有因为他坎坷的身世。
秦珏是一个孤儿, 生父在服劳役时不幸病死, 母亲听闻噩耗难产而死。
他是被村里的老郎中带大的, 老郎中无儿无女, 家里有些积蓄, 待到秦珏三岁的时候便把他送入书院开蒙。
好日子过了没几年, 待到他八岁的时候,老郎中也寿终正寝。
那时候不是没人念叨闲话,然而, 转年,秦珏便以九岁十龄考中了秀才。
在那样的小村子里,即便是秀才也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因此再也没人敢念叨闲话。
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去年,秦珏不顾恩师的劝阻,坚持下场参加乡试,竟一举考中,成了剑南道有史以来最年少的举人。
十一岁的小举人。
当时消息传入朝堂,先皇秦盛还特意赐了奖赏,一时间传为佳话。
秦珏这次便要进京参加恩科。
原本以为要一路走过去,没成想,朝廷突然颁布一项政令,命所有的车马行、驿馆皆为赴考的举子开放,一应费用从皇后的私库中出。
也就是说,举子们只要出示路引,便能免费乘车、住宿。
皇后娘娘还说了,谁要是敢拒载、欺负考生,他会亲自抽他一顿鞭子。
嗬!真是相当霸道的口气。
虽然无礼,却让全天下的读书人,尤其是他们这种寒门学子争先称赞。
当然,也有人不屑一顾,“我就拒载了,天高皇帝远的,他还真能跑过来抽我?”
是真的。
秦珏亲眼见识到了。
他原本不是好事的脾气,那日却特意跑过去看了。
红缨金甲的飞龙卫将驱赶举子的那家驿馆团团围住,白白胖胖的驿长被一个红衣少女从屋子里拎出来。
秦珏仗着身量瘦小,轻轻松松地突破重重人墙,近乎急切地寻找皇后的身影。
只见一个明眸皓齿,穿着明黄华服的小少年,毫无形象地坐在竹椅上,翘着二郎腿,啃着桃子,像个小恶霸。
小少年一边吃一边气哼哼地说道:“自己吃又甜又脆的大桃子,让那些举子们没地方住,小喜子,把他家里的桃子全给收了!”
矮小却精明的绯衣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亲自带人去收了。
秦珏拿眼瞅着,甚为惊奇,那太监不过才十二三的年纪,竟已有了五品内官的头衔。
红衣少女将犯了事的驿长踩到脚底下,用双截鞭抵着,脆生生地问道:“浩浩,人捉来了,你说怎么办吧?”
少年把眼一挑,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说道:“咱们先前怎么说的来着?”
“抽鞭子!”
“那就抽。”少年哼了一声,咔嚓咔嚓啃桃子。
少女亲自执鞭,叭唧叭唧在那肥胖的驿长身上接连抽了好几下。
疼得他一个劲儿鬼哭狼嚎。
说起来,这人还是府台大人的小舅子,此时府台大人就在旁边跪着,自身都难保了,更别说求情。
驿长的家人悉数跪在旁边,年幼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小少年瞅了小孩子一眼,摆摆手,“停!”
少女立马停下。
“你可知错了?”小少年吊着眼睛看向那个哭包似的胖驿长。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下官再也不敢了,求、求皇子殿下饶命!”胖驿长呲牙咧嘴地认错。
“皇子?你觉得我是陛下的儿子?哈哈哈哈……”小少年笑弯了腰,“回头我就告诉他!”
少女也捂着肚子笑,“你说浩浩是仲渠哥哥的儿子?哈哈哈……仲渠哥哥若是知道了,看他不扒你一层皮!”
旁边的太监、亲卫们也都抿着嘴,皆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胖驿长暗搓搓地看向自家姐夫,一脸茫然——有什么不对吗?这位难道不是那个传说中从岭南带回来的皇子殿下?
府台大人恨不得把这个愚蠢的小舅子给掐死。
小少年笑够了,指着胖驿长说道:“把他棉衣扒了,在大街上睡三天,不许吃饭,也让他尝尝这滋味!”
“这主意妙!”少女眼睛一亮,动手就要去扒那人的衣服。
旁边一个面容冷俊的少年将军,伸手把她拎到旁边,冷声说道:“让侍卫们来。”
小少女被衣服领子勒着,不仅不生气,反而露出甜甜的笑,娇生娇气地说道:“听慕西哥哥的!”
小皇后吐了吐舌头,继续咔嚓咔嚓啃桃子。
尽管秦珏两世为人,他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眼前的少年,真的是仲渠娶的小皇后吗?
——没想到,他竟喜欢这样的……
兴许是他的视线太过强烈,小皇后突然瞅了过来。
秦珏一愣,来不及躲闪,被对方看了个正着。
小皇后的眼睛倏地瞪大,嘴里的桃子也来不及嚼了,指着秦珏惊讶道:“他、他……”
如果这年头有电话,简浩当场就会给秦渊拨一个——你确定当年秦志他娘只生了一个吗?
为何这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安慕西也注意到了秦珏的存在,眼神一凛,大跨步走过去,将他拎到了简浩跟前。
简浩依旧瞪着眼睛,大大咧咧地问道:“你叫什么?家在何处?爹娘是谁?”
秦珏整理好衣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学生秦珏,剑南人氏,父母皆已亡故。”
“你是个孤儿?”
秦珏点了点头,眉眼间自有一股温润的气度。
小皇后皱了皱眉,“不是岭南人?”
秦珏再次躬身,轻轻摇头。
小皇后鼓了鼓脸,扭头问身后的小太监,“你说像不像?”
小太监语气中也颇有些惊奇,“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皇后又看向安慕西,“你说呢?”
“像。”
红衣少女绕着秦珏转了一圈,不住点头,“我觉得也像!”
小皇后一拍大腿,干脆地说道:“你得跟我回京城,让仲渠看一看。”
“学生遵命。”秦珏面上淡定,心里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天,他盼了整整十二年。
一路上,小皇后嘴巴就没停,除了吃,就是明里暗里问他曾经的经历。
如此不加掩饰的套话,秦珏还是第一次碰到。
结果,简浩想知道的事情一样没问出来,却被秦珏套出去不少。
秦珏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调皮的后辈。
小皇后挠挠脸,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的样子。
皇帝陛下亲自迎接皇后殿下回京。
小皇后像只张开翅膀的小鸟似的,欢欢喜喜地投入皇帝陛下的怀抱。
两边的亲卫对此习以为常。
秦珏远远看着那个比记忆中高大了许多的身影,泪水不知不觉地模糊了眼眶。
他之所以用功读书,小小年纪便显露出天分,为的不过就是早日回到京城,早日见到秦渊。
他果真像自己所期待的那样,长得高大英俊,性格沉稳,对臣属赏罚分明,对爱人温柔耐心。
秦珏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重生的事会被挖出来。
更加让他难以理解的是,无论是秦渊还是简浩,那么轻易便能接受。
三日之后,皇帝陛下公布了仁帝的驾崩的真正原因。
一时间,举国哀恸,曾经作为疫病中心的曲州更是为仁帝修建皇帝庙,供奉香火,百年不绝。
皇帝陛下另发一道诏书,昭告天下,声称寻回了失散多年的皇长子。
百姓们这才知道,当年王府侍妾生的是双胎,一个流落民间,一个在岭南长大。
秦珏和秦志长得一模一样,就连皇室宗亲都不得不信。
就这样,曾经抚养平王殿下长大的皇兄,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儿子。
或许,这就是常言说的,下辈子,我做父亲,你做儿子,我来养你。